有些人就是这样,一个轮廓也招眼。
胖婶眼睛都看直了,嘴上仍同李环忠说着话,“圆圆长这样还有吃不饱饭的?再说了,圆圆不是还有个干妈?那个泽享的老板娘,许什么来着?你还操心圆圆找工作?难不成那干妈以后不帮衬着点?”
闻言袁知乙眉头紧锁,用眼神询问承芳——干妈?哪来的干妈?
承芳闭着眼摇头叹气。
袁知乙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离谱!
李环忠喝了酒就到处走花溜水,竟把许堂英吹成了她干妈?
但凡他说的是别的企业家,旁人不带信的,信了估计也不认识,可在东州,谁家里没几样泽享系品牌的产品?泽享董事长许堂英热心公益也是出了名,几乎每个学校都有泽享助学金,袁知乙作为受资助学生代表参加过泽享集团年会,同许堂英合过影,上过新闻,照片至今挂在泽享集团官网上。
袁知乙恍惚听见一声嗤笑,但不确切。
助听器作用下的耳朵声源分辨率不高,然而直觉促使她往那辆车的方向看去,猝不及防撞上阴影里睥睨而来的视线,懒散、冷淡,高高挂起。
烟雾散去,鸭舌帽下的脸变得清晰——那一声短促的笑,确实来自于他。
祁聿。
许堂英的儿子,祁聿。
袁知乙上一次见他还是在新生军训,东州大学那么点地方,大一一整年她都没在学校里碰见过他,她都快怀疑他是不是真考上了。
而东州那么大,竟就这样碰上了。
招贤街那么长,他怎么就恰巧停在这?
李环忠能叭叭的人事那么多,怎么就非要拿许堂英说道?
吹水吹到真太子耳朵里,真是打着灯笼走铁路——见鬼。
“嗐!”李环忠还在车底敲敲打打,扯着嗓子讲话,“早就没资助了,有钱人搞慈善都是作秀,就挑那些好使唤的小孩子哄骗,做做样子,上了大学谁管你,还不是得靠老子供养……有钱人的鬼话啊,不能信!”
袁知乙不想听,发呆,放空自己,脑子里随之冒出诡异无厘头的画面,李环忠的厚嘴唇在她脑海里开开合合,口水说干,嘴冒火光,点了那一地的机油,“砰”一声——
白光乍现,同归于尽。
眨眨眼,回归现实。
“那一年学费得不少?”胖婶问。
李环忠轻哼一声,“没点本事是供不了,万八千呢得,再别提生活费,花销比李守鑫都大,大学生大学生,出来修电视还不如现在跟着我修车,辛辛苦苦供个聋的,还不听话,我上辈子就是欠你家的,是不是承芳?”
听李环忠说话真耳朵疼。
不踩着别人吹牛能死?上高中后她拿过他一分钱?
袁知乙咬牙,腮帮子肌肉直跳,脑子里嗡嗡,回荡着“同归于尽”的爆破声。
行动先于意志,她抬腿一脚踹上李环忠身下的推板,李环忠毫无察觉,连人带板从车底滑了出去,扳手没拿稳砸到脑袋发出一声闷响。
“我操你妈!”李环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骂声已经出口。
胖婶见状赶忙闭嘴,琢磨着怎么体面地退出风暴中心。
李环忠捂着额头爬起来,视线一扫就精准捉到始作俑者——袁知乙那双凛然的眼睛什么都藏不住。
她也没打算藏,本来只想让他出来有话冲她说,没想到这一脚附赠被动伤害。
李环忠又惊又气,抖着手腕指向袁知乙,眼瞅着就要动手。
承芳拽着他胳膊拉架。
忽然,路旁传来豹子嘶吼一般的声浪,顿时吸引了李环忠的注意,他停下磨刀霍霍的步伐望去,眼底盛满对卓越性能发动机的艳羡。
是那辆黑武士发动了。
那车却没开走,方向一打,拐到店门前的洗车位,熄火。
诸人不自觉注目。
车门开启,长腿踏出车外。
入目是球鞋、中裤、卫衣、鸭舌帽,款式平常,很潮但不另类,卫衣袖子推到小臂中间,腕表格外抢眼,大表盘配金属表带,运动感与成熟感兼备,打扮和人一样,是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气质。
他身量高出跑车顶一大截,整个人气场很足,属于看起来讲点道理却不好惹那一挂。
男人对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手腕一勾带上车门,径直进店,在乱糟糟的店里寻见矮桌上的烟灰缸,弯腰摁灭烟头,这才抬了抬帽檐,说:“洗车。”
店内店外一片寂静。
李环忠看了眼车,有点反应不过来,“洗车?”
车不张扬,但几乎全车改装过,别提发动机那声浪了,就这轮毂、卡钳、碳纤维包围都昭示这不是辆普通奥迪,上这儿洗?
“不营业?”
李环忠的火气被迅速扑灭,转瞬换了副面孔,“营业!当然营业,里外都洗吗?”
“里面不用。”
“单洗外边三十,里外都洗五十,精洗内外一百,里外洗划算!”
“里面不用。”祁聿没什么情绪地重复,声音也属于讲点道理却不好惹那一挂。
“行,都行,你说了算,”李环忠招呼承芳去洗车,顺带给了袁知乙一记警告的眼神,再转过去又笑嘻嘻,“办不办卡?充一千送二百,这次免单……”
承芳提醒忽然冒出来的顾客:“小伙子,已经开始下雨了,你要现在洗车吗?”
“洗,充五千。”
这下连隔壁卖电动车的大叔都凑过来看,究竟是哪个冤大头,开这么好的车在这破店办洗车卡,也不怕手艺不好划了车。
李环忠喜形于色,双手拍膝盖兴奋道:“好好好,充五千送一千!再送六次免单!”
他交代袁知乙办手续,自己去给承芳帮忙,早一秒洗出来早一秒钱货两讫,唯恐这冤大头反悔。
袁知乙绕到柜台里找出会员登记本,抖了抖灰尘,“确定充吗,店黄了可不一定退钱。”
祁聿的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她眼睛,眼神嘲讽,话也阴阳:“干哥哥的钱不好意思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