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站在马厩前面,远远一眺,望着茫茫一片雪景。
山坡那边,肩披白色银狐裘的男子走在前面,系着大红色凫靥裘的女子跟在身后,两人身姿高挑,一白一红,十分显眼。
管事蓦地想起,他家主子裴朔,已经很久没有穿过白衣,惯以一身黑示人。
年轻小厮见状,跑到后面的马厩,牵来两匹马,一匹枣红骏马,生得极为秀俏,另一匹白色老骥,鬃毛长而杂乱,牙齿粗糙泛黄,老得实在不像话。
白马告休有段年头了,东家怎么忽然吩咐他们寻出来?
管事上前迎接裴朔两人,拱了拱手,指向身后的马:“这两匹马都是当初盛小姐骑过的马。”
雪然抬起头,打眼健硕的枣红马驹。
她轻揉马头,露出一脸惊讶:“这是那匹小马?当年这匹小马还不足我一半高,如今它都这么高了。”
九年前雪然在马场里,马厩里仅剩下一匹枣红小马,又干又瘦,她都不忍心骑在背上。想不到时隔多年后,这匹小马竟成长为一匹良骥。
管事笑了笑,忆及往昔,便握过那匹白马的马绳,意有所指道:“这匹白马您也曾是见过的,只是重逢时您却不认得了。”
雪然交还枣红马的缰绳,视线转向白马。
白马静静凝望她,忽而发出一声久别重逢的悲鸣。
雪然认出了这匹马,它与她上次与周栀子来时所见的那匹白马是同一匹。原来这匹马的确与她有过交集,这并非是错觉。
她的脸颊贴近马头,白马温柔地回蹭雪然。
裴朔凝睇着雪然,陶醉于片刻的温馨,随后轻咳了两声。
管事耳朵微动,抬头瞅见裴朔微微颔首,手一扯白马的缰绳,白马便驱离雪然,回到裴朔跟前。
雪然扑了空,差点没站稳,方才那匹枣红马驹紧随而来,刚好以身扶相扶,所以雪然不至于跌倒在地。
立在身后的管事解释:“那匹马是裴大人的座骑,没有裴大人的许可,不可随意借用。”
雪然呆愣转身。
裴朔看一眼她,淡淡道:“无妨。若是喜欢,这匹白马就赠予康年。”
雪然摆了摆手,拂去即将到手的缰绳,牵起一旁的枣红小马,紧抱着马脖子:“哪能夺人所爱,我选这匹就好。它也更合眼缘。”
裴朔无奈一笑,对管事佯怒道:“你这么一说,盛小姐恐怕会认为我小心眼了。”
“没这个意思.....”雪然担心裴朔迁怒,慌忙替管事解释。
掌柜满脸愧色:“盛小姐,并非是东家小气。这匹马生得过高,普通人难以驾驭。我还记得当年盛小姐爬上这匹马,都得踩在别人的背上。”
“那个呆书生——”雪然忽而回想起那个古板的垫背书生,满口讲究礼教,口口声声误了她的名节,不愿意直接抱她上去。最后他提出一个馊主意,叫她踩在他的背上,结果他自己却落了一身泥点,狼狈不堪。
她扑哧一笑,心头柔软有如有羽毛拂过,随后抬头看管事,询问道:“当初忘记问他姓名,你可还记得他?我还欠他一件白衣。”
管事仔细回想着,摇头道:“不记得了,他是个生面孔,若是再见到一面,或许还能想起点什么。”
“那真是可惜了。他说话时低着头,又沉着脸,我完全没能看清他的脸。”雪然回忆着说。
雪然自觉并非刻薄寡恩之人。然而,对于这个人,她所知有限,且他的去向一直是个谜。在那之后,他也未到盛家讨要报偿,也因此难以向他表达感激。
人若真的有前世今生,要不,她下辈子再还恩?
裴朔拽着缰绳,牵马到雪然旁边,说道:“一起走吧。今日山景正适合观赏。”
雪然轻轻地“嗯”了一声,稳稳地蹬上马鞍坐好,紧着他一同上山。
这一路上,雪然静静无言,不时地偷偷睨向旁边的白马,脑海里充斥着九年前的回忆,这让她更加难以开口。
她听得出来,裴朔主仆两人在她面前是在演双簧,他们交替着一问一答,言辞间明暗地传递一个信息:
那位当初送给她白马的风度翩翩的公子,并不是连长晋——
而是裴朔.......
在那棵松树下,裴朔曾问她,无论当初牵白马的是谁,她是否会愿意与之订亲。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是,只要是国子监的男子。
九年前的裴朔正是国子监的讲官,与现在的连长晋几乎如出一辙。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雪然一时无语,只能责怪自己太过天真,居然被裴朔的言辞所迷惑,不知不觉中陷入了他设置的陷阱之中。
雪然默默思索了片刻,然后转向裴朔,终于决定开口了:“裴大人,既然雪停了……”
“盛家的子女,是否都像康年一样擅长骑术?”裴朔打断了雪然的话。
雪然小心翼翼地回答:“是的。从小父亲就亲自训练我和兄长。他对待我们就像对待军营里的兵卒,每逢冬天都会让我们握着冰块,在冰天雪地中坚持一个时辰。因此我们的体质从小就极好,鲜少生病。”
提及童年的往事,雪然逐渐放松了紧张的情绪,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我从小到大,只有两次生病的经历。一次是去年在国子监,另一次,也是在国子监……”雪然微微皱了皱眉,抬头仰望天空,阴云密布,寒风凛冽,仿佛与六年前在国子监的天空一模一样。
裴朔意识到她虽然在他身旁,却心思飘忽,或许是又被连长晋的事情触动了。他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醋意,眼神也不由得变得不悦。
他忍不住对她上起眼药。
“当年康年一巴掌下去,连长晋昏迷半个月苏醒”裴朔再次别加深意地补充,“他不仅颜面尽失,还因此失去了科举资格。幸好皇上宽宏大量,特地加了一场额外的考试机会,否则他可能又得等上三年。我从未见过解除婚约后,事情演变得如此尴尬。”
裴朔的言下之意是:六年前,那场在国子监的闹剧中,连长晋不仅丢了脸,还险些断送了前程。对于男人来说,面子和前途是至关重要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