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身后,陶勇与他们目光相接,然后对彼此点点头,像在进行什么神秘的交接仪式。至于交接对象,自然是我这条砧板上的鱼。
以什么价格出售的?
一些无厘头的想法是我苦中作乐的游戏。毕竟如果每天都在脑海中臆想即将承受的苦难,人是会被活活吓死的。不知不觉间被磋磨,才是底层人活下去的方法。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迎接另一种苦难,譬如卑躬屈膝或者勾心斗角。
可没曾想这个阶段我需要吃的苦不过是上课而已。
我学了很多,基本礼仪、君子六艺等广泛涉猎。从这群人上人的反应看来,我的学习效果有些惊人。
这是当然,我的底气可不止强大的精神力,还有上辈子十几年高强度学习的经验。
眼见着其中一位老师看我的目光逐渐流露出欣赏来,我都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否极泰来了。
不过很显然,这是个与我背道而驰的成语。
在这宅子里待了接近半年,除了学习骑射等必要时刻,我鲜少外出。直到被送出城外那天,我才对生活的本质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猎物被一次又一次送往不同的站点,等你吃肥养好膘时,就该去最后的屠宰场了。
除了这段时间学习的课程,我还了解到这种为货物增值的办法,也算收获颇丰。
春夏之交,晴朗天际万里无云,正值青春成长期的风也吹得恰到好处,挑不出毛病的天气下游走着更多行人。
我按部就班完成着今天的学习任务。《易经》作为为诸经之首,含盖万有,广大精微,我贫瘠的文言知识不以将它理解的十分透彻。正当我死磕“卜筮”的精髓时,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这人很急,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紧接着那位对我藏有惜才之心的老师迈着急促的步伐推开了门。
他逆着光,神色不明。接着长叹一声,望向我:“你且珍重。”
熟悉剧情上演,我被一群士兵围堵着上了马车。最后回望的瞬间只见朱红大门缓慢合上,斑驳黄铜一如初见,转过身来耳畔仍留余响。
那句珍重也因大门的关闭而被隔绝。
你也珍重,这话我在心里说。
行车途中他们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旁,美名其曰保护我的安危,连如厕我都得耗费精神力驱赶那人才能进行。
我木然地接受着生活突如其来的惊喜,感谢这种馈赠,或许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再会为颠沛流离而神伤。
紧接着我的牢笼变成了一处更宏伟的建筑,我终日在一间暗无天日的荒凉屋子里学习更加严苛的礼仪。管教我的老师很凶很严厉,贬低和羞辱的话于我而言是家常便饭,她偶尔发疯的时候像极了会用针扎人的恶嬷嬷。
不过我倒是没再挨什么打。
我常常于无人之际坐在门槛上欣赏野蛮生长的草,那是我的同类。偶尔也能看到一两朵冒尖的花,然后我会默不作声地把它们藏进草里,免得它们因为格格不入的张扬惹来杀生之祸。
我曾爬上高高的院墙试图看清楚我待的这个地方。我看见一座又一座深宅,一道又一道高墙,行色匆匆的人如蝼蚁,忙碌又渺小。后来我没再张望过。
我或许是有巨物恐惧症的,我一想到自己被这个大怪物吞噬了,就心底发寒。
还要待多久呢?我数着日子,日复一日的,有一天居然差点混淆了时间。
所幸没过多久,我就离开了这里,然后被人领着窥见了宏伟的一角。
大殿真的非常大,静得让我感受到凉意,我在这里得了我的姓——徵,名未改,想来我这卑贱小人也没贵人赐名的福气。
然后我又被塞上了马车。
非常长的一段路,比我此生加起来走过的路都要长。我开始还百无聊赖地记录停靠了多少个驿站,马吃了多少次粮草,后来也被这漫长的旅途消磨掉了兴致,只是靠在车厢里回忆着前段时间恶补的知识。
又要去哪呢?这个问题在路上没有得到答案。
终于在接近目的地时,我才了解到了我最终的命运——作为质子,出使朝歌。
也许是怕我中途耍诈逃离,他们直到最后一刻才告知我。不过他们多虑了,就算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也不会想着逃跑的。不过是从贱民变成人质,从一个火炉被扔进另一个火炉而已,于我而言,没差。
我什么时候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不知道。只是在心底期盼着长大,这个时代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就格外优待,长大些,总归会比现在好些吧。
进入朝歌城,我才领会到《诗经》中记载的“邦畿千里,维民所止”的大气磅礴。我历史学一般,对这个朝代的印象只有青铜器和严苛的等级制度。
真正面对它最超然的杰作时,才算对历史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这座城里栖着大商的王。他是这个时代的主人,生杀予夺凭其意志,鼎铛玉石任其挥霍。所有人都匍匐在他脚下渴望恩典,他是被权力滋养的众生之巅。
原谅我此刻的退缩,如果我是才穿越而来,或许会踌躇满志,想带着先人五千多年智慧的结晶在此地大放异彩。可我不是,我在王恩照耀不到的污浊之地生活苦苦挣扎了九年,明白了何为等级,何为权力。
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我对此几乎是生理性的恐惧。尽管我作为质子来到此地,外人看来也算一方少主。但我知道不是,半年的学习不足以抹杀掉我作为下层人生活九年生活的痕迹。
况且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如今我只求藏好它,免得落个欺君之罪,身首异处。质子会受到保护,可女子不会。
我深吸了一口气,下了马车,在宫人指定的地点立着。
“恩州候庶子?徵野?”宫人翻看着我手里的牌子,出声询问。
我面上波澜不惊,点头称是。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飘来,我心底暗想:嫡庶有别,不知道这些小少主会不会搞霸凌那套?不过也无所谓,不就是被欺负吗,又不是没受过,况且,我还有防身手段。
心头落定,那道视线也消失。我聚精会神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