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程岚才从外面回来。他站在门口停顿了片刻,里面虽然没什么动静,但能感觉到人还在屋里。
此时客栈里很安静,只有一盏小油灯亮着。程岚一掀下摆,就席地坐在屋外。白日里店小二特意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僻静的房间,走廊上又有木栏杆挡着,他坐在那轻易没人能看见,何况三更半夜,哪里还有人。
程岚盘膝而坐,开始运功疗伤,却不敢全神贯注,仍旧留了一缕心神,关注着周围的动静。以程岚的修为,即便是入定之时,寻常人也近不了他身,而屋中那人,程岚料定她不会有什么动作。
但紫晶总能给他带来惊喜。当程岚发觉有股气息侵入时,已经来不及了,神识被封,一下失去了知觉。
身后的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紫晶站在门口,轻轻一招手,程岚的身体就漂浮起来,进了屋子,稳稳地落在床上。
他说我另有企图,倒也没说错。紫晶一边想着,一边走到床前,将程岚手腕翻出细细地诊脉,眉头却是越皱越紧,看向程岚的眼神都带着埋怨。
程岚的脸本就轮廓分明,清秀白皙,此时屋里虽然没有掌灯,但月色却正好。在月华之下,那张脸如冰雕玉琢一般,映着清冷的光辉,仿佛不是这个尘世的姿容,而是来自记忆中另一个时空。
紫晶眼中怨气渐消,看得入神,一时没忍住,俯下身来摸了摸程岚的脸颊,指腹间的触感柔软细腻,有些微凉,远不像看着那么冰冷。
此时夜深人静,对着昏睡的程岚,紫晶也没必要掩饰了。她一边用手指轻轻碰触程岚的脸,一边想,你心中藏了那么多疑惑,却不肯开口问我,心思变得更深沉了呢。
程岚似是有感觉,微微皱了皱眉。紫晶看在眼里,轻笑一声把手撤了回来,心里想,我这个没受伤的,要装作有伤,你这个受了伤的,反而装作若无其事,一直硬撑着,真是……,
她摇摇头,起身把薄被给程岚盖好。受伤了就好好睡一觉吧,入定还要分神,就这么不放心我么?低头又看了他一眼,紫晶撇撇嘴,转身出去了。
程岚醒来的时候,天光已大亮。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程岚愣了一下,随即一跃而起。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衣衫好好穿在身上,剑也在身旁。他四下一扫,哪还有紫晶的影子。他懊恼地捶了一下床板,赶忙起身拿剑,才要出门,门就自己从外面开了。
紫晶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个托盘,盘中有个瓷碗,看见他就说道:“程星主昨日带我同行辛苦,我亲手熬了碗粥,以表谢意,星主尝尝。”
程岚定定地看着紫晶,不知该作何反应。她昨夜干什么去了?为何自己会睡在床上?她昨天突然出手偷袭,今早送粥又是什么意思?
虽然心里有许多疑问,但此时他们的关系十分微妙,一句话说错,可能就会撕破脸了。紫晶是影响局势的关键人物,他既不想轻易得罪她,也不能让她随便离开。
而且均山星主脸皮薄,涵养好,直接问一个姑娘你昨晚都干了什么,十分不妥,尤其是对着紫晶,这话更是问不出口。他刚开始相信紫晶对他没有恶意,谁知转头就遭了暗算,心里十分郁闷。程岚低头看着那碗粥,实在拿不准紫晶想干什么,又不好发作,只得默默压下一口气,随手拿起勺子吃了一口,猛然发觉不对。
这粥……!
他走南闯北多年,此物也见过两次,是霖花宗的束阳花!
程岚抬头看了紫晶一眼,见她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还若无其事地问道:“程星主,这粥不合口味么?”
束阳花是疗伤圣品,且须在采摘之后尽快服用,若是等到花朵枯萎,也就没有效用了,霖花宗能拿捏住此物不外流,也是这个原因。此地相距九屏山甚远, 她昨夜突然出手,竟是出门去寻药了。
程岚一时间十分触动。紫晶假借有伤留下来,却是为了给他治伤,想到刚才自己还对她各种猜忌,心中生出一股愧疚,郁闷更甚,竟是怔怔地看着紫晶说不出话来。
紫晶被他看毛了,小声提醒道:“程星主,粥要凉了。”
程岚这才回过神来,几欲张口,最后还是低下头就着粥把感谢的话咽了下去。她既然有心遮掩,此刻也不必把话说明,只是……她为何会对我这般好?
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粥,程岚才开口道:“此粥甚好,只是紫晶姑娘有伤在身,还不辞辛苦为在下特别准备了这碗粥,实在过意不去。” 话说的如和风细雨,听起来十分诚恳。
他全都知道了。
紫晶听程岚这么说,就知道他已知粥里加了何物,那自己假装受伤的事也就露馅了。见他没有不依不饶问下去的意思,反而十分地配合,不禁对程岚又多了些赞赏。
从昨晚到现在,自己生了不少事,这人不问不慌,进退有度,这份克制已是难得。程岚冷静沉稳,多年历练,果然不一样了。不过他强调“有伤在身”,这是在敲打她么?都说吃人嘴软,吃着我做的粥,怎么说出来的话还是绵里藏针?
紫晶一边腹诽,一边笑眯眯地答道:“一碗白粥而已,不费事,我又不是伤得不能动弹了。”
她随口扯谎,一点不脸红。这粥里加的,可是霖花宗的束阳花!她昨夜奔波半宿,从此地赶往九屏山,一来一回,数千里有余,才带回那么一株,用法术护住,细细地研磨了,加到粥里给程岚疗伤。这人被吴千秋的妖气所伤,还强撑着御剑,一点都不知道顾惜自己。
紫晶托着腮帮子,看着程岚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对她说道:“紫晶姑娘好手艺,这样的白粥,可不容易喝到。”
紫晶知他话里有话,微微一笑,同样意有所指地说道:“程星主若是与我相处得久了,还能见着更好的。”
程岚抬眼看向她,“是什么?”
紫晶道:“红烧蹄膀,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她把自己听过的菜名一一报了出来。
程岚笑了一下,好脾气地任她胡说八道。
紫晶愣了愣,他刚才是冲自己笑了吧?相识这么久才得均山星主一笑,真不容易啊!紫晶不由说道:“程星主,你笑起来十分好看,为何不多笑一笑?”
这话说的十分无礼,程岚闻言敛了笑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