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行的视野,随毒龙夫人移至丹城。
秋意渐浓,丹城的红枫更明艳欲燃,小桥之下流水潺潺,却听得人分外心惨。
毒龙夫人一身红衣踏过拱桥,面容憔悴却不减风韵。
周身锦衣公子谈笑而过,说的尽是丹城一月间的风月情浓。
“一月前不知是哪里来的异乡公子,对合欢楼那花魁一见钟情,夜夜前往不为春宵一刻,只为一睹芳容,奈何丹城的世家竟没有他那般财力,花魁终是被他一人占了这么久。”
一个富家公子摇头感叹道,他身边的友人亦附和道:“空杏痕这般的冷美人岂是那么容易动心的?只怕金山银山也难买她一笑。”
“我家那些个帮闲儿前些日子去了趟合欢楼,说空杏痕对谁都淡淡的,这几日竟也会倚着门似是等人一样,说不定是真动心了也未可知。”
毒龙夫人冷哼一声,面色如凛冬般肃杀。
风过吹落红枫,她一挥衣袖便将枫叶尽数挥落,她踏着满地红枫,踏着夕阳向合欢楼走去。
夜色四合,华灯盏盏点亮,毒龙夫人作男装打扮,一身箭袖紫袍,随那些纨绔子弟一起踏入了合欢楼。
楼中莺莺燕燕啼红弄绿,向华服子弟投怀送抱,望向这陌生的俊美面容都乍一欣喜,转瞬便似避煞般躲开身着紫袍的毒龙夫人。
台上歌舞唱了又罢,毒龙夫人只是冷冷看着,周身的欢颜笑语似落水狗般狼狈地避开她。
几个时辰过后,客人或是散去,或是与相好双双归去,人潮中她一眼认出那一身银白衣衫,头束紫晶冠的男子,他虽已中年,眺望高楼的双眸却似少年般炽烈,满怀期待。
她细眉一拧,眸光冷冷似两弯刀剜着眼前的薄幸人。
那熟悉衣衫下的人在此时看来是那般漠然,那般陌生,她的满腔怒火似袭向他身上都被清水熄灭般。他满眼灼热地像楼上走去,楼上一扇绣门也缓缓为他而开。
毒龙夫人目眦欲裂,怔怔望着他走进那扇门,隐约看到一角雪白衣袂略过,却如火焰般点燃毒龙夫人心头愤怒。
她悄声而上,掐诀捻了两只纸蜂附上灵力后,一只纸蜂悄然飞入室内,一只停在她的肩头。
她转身离开,室内所有的谈话在她耳畔字字清晰,她心中的念头也越来越坚定。
夜色深沉,毒龙先生与谢灵渊向客栈走去。
谢灵渊小心地探向毒龙先生,窥了窥他的面色,犹豫片刻方道:“掌门,弟子有一事要说,还请掌门莫要动怒。”
“你且说来。”毒龙先生仍似回味般,不经意地回复他道。
“听掌门的吩咐,今日一早弟子便去虚宁寺探查。寺内果无异动,门中弟子探查了丹城的几个方向,皆已不见邪祟。那虚宁寺竟似夏日般绿树葱茏,门口仍旧坐着个卜卦的老人。那老人却丝毫不见喜色,反而皱着眉头跟弟子说了好些胡话……”
毒龙先生闻言扬了扬眉道:“他对你说了什么?”
谢灵渊局促片刻,小声道:“弟子不敢说,弟子也不懂这老头究竟说什么……”
“怪力乱神不过是随便听听,身为一派掌门怎会因此多心,你说来就好。”毒龙先生略有些不耐烦道。
“那老头看弟子走出虚宁寺便长叹一声,高呼‘悲哉悲哉’,弟子心觉有异,便问他何出此言,他摇头晃脑念着什么似的说‘咸池一度开杏花,偷得人间好月华。红鸾正待结双喜,转瞬空亡分离乍’,我问他此诗所指,他便不说话了,待我走后说了句‘都是因果,都是报应’,这个老匹夫……”谢灵渊望着毒龙先生明显发黑的脸色,恨恨骂道。
毒龙先生望着天边月轮的脸色分外黯淡,眼眸中回味般的柔情转瞬变得阴鸷,继而是怯懦与愤恨交织的情愫,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谢灵渊小心地窥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怯怯道:“掌门,还有一事弟子务必要告诉你,免得日后生祸。只是……”
“你讲!”毒龙先生冷声道。
“是,”谢灵渊额上冷汗直冒,良久方支支吾吾道,“弟子今日从虚宁寺回城里时,好像看到夫人了……”
毒龙先生在听到“夫人”二字时,宛如五雷轰顶般,他蓦地停下脚步,愕然地回头望向谢灵渊。
“弟子在石桥附近看到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一看便是异乡人的打扮,颇有白帝城中世家夫人的感觉,”谢灵渊顿了顿,安抚似地说,“或许是弟子看错了……”
“不……不会有错,你人向来机灵,不可能认错的。”毒龙先生面色惨白却强作平静道。
谢灵渊不再言语,毒龙先生也不再说话,二人静默地走回了客栈。客栈中的门人皆略微察觉到了掌门心情的异常,却都捉摸不透是因为什么。
毒龙先生失神地踱步回自己的房间,他杵着头的手掌遮住了整张脸,他将脸埋在手掌中。
他脑海里是这一月来与空杏痕说话的每个夜晚,他在这一掷千万,却不曾真正地占有她,不曾真正享受这一帘风月。秋日的月渐渐变圆,她那冰冷的面容似乎也在看向他的时候卸下些许防备,多了些许柔情。
他的手指间还有她那素手柔荑的馨香,他还记得今夜轻轻握住那双手的感觉,空杏痕的余温在他指端蔓延,熨帖他发凉的脸颊。
这一夜他未眠,空杏痕的冷香渐渐散尽后,他脑海里浮现出夫人的模样。初见她时似夏日菡萏般的明丽纯净,她一袭红衣嫁入毒龙门的风华光景,渐渐地化作细水长流的脉脉温情……。
他忘记了少年时“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月夜”的清逸不羁,忘记了岭南乞巧时分的花前月下,十载春秋竟让他只能想到尘世纷扰与仙门诡谲。
可她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儿……一月前他曾抚摸过那略微隆起的小腹,鲜活的生命在欣然地跳动着,他也曾那么期盼。
舒菡,再到夫人,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在今夜显得那般陌生。
可现在看似陌生的一切,在当时只道是寻常。
东方渐白,昏冥的清晨,丹城仍是静谧的。
清风吹过,红枫逐水零落,桥上身着红衣的毒龙夫人望向眼前的合欢楼,眉目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