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竹冷冷,清池眉眼亦如岁月中那般清隽温文。
他臂弯中那盏提灯随风微微地晃着,照得月行沉沉的眸子一点漆亮。
月行以礼相回,却只是淡淡道:“何公子。”
清池直起身后看向月行不由得心下感叹,她那双略带锐意的清冷眉眼经过岁月变迁后满是故事,就如同浮着绿蚁的陈酒般醇厚深沉。
月行也静静地看着清池,心中却感慨无限。
未曾想当年一起并肩串巷,毫无身世顾忌的儿时旧友,如今再次面对面却似隔着无数岁月砌就的墙般。
月行本在毒龙门中身居护法之位,如今更是与紫极认主,加上她见过世间男子的凉薄与寡义,不由得对眼前男子也心生疏离与戒备。
她向离花苑方向看去,又将视线移到清池身上。她问道:“夜色已深,花行想来应是歇下了,不知何公子现下方从离花苑出来是为了何事?”
“近日来小生运用玉竹渐入佳境,便跟花行分享了自己的心得,向她展示了玉竹的功力,”清池将实情简要直接地说了出来,他深深地望向离花苑那边,眸中担忧关怀的神色浓了几分道,“这些日子她很累,小生……是亲眼看着她入睡才从离花苑出来的,故这般晚了还在门中行走。”
听到清池坦诚地说出这些后月行虽神色一凝,却也只是平静道:“她这些日子是很累。师父已化入秘境,而她配好的药却不能为师父所用,花行为此心里很是难过。”
“小生劝慰过花行,尽心而为便没有遗憾。”清池平声道。
“感触之深,却不知公子是否有过憾事?”月行秀眉一挑,有些试探戒备地问询道。
“小生年将二十,体会过家族兴衰,看过世事无常,也见过人情冷暖。就像儿时我们总听的戏文唱的那般‘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回想曾经种种,果真人生如戏,”清池垂下了眼眸,纤长的睫毛在他脸颊上投下黯然的影,“不过所有的遗憾都是暂时的,与其说遗憾不如说是感伤,只因小生尽心而为。”
都说一旦往事成了云烟,即使再痛的经历也能淡淡地说出来。
而他们三人明明却只是二十左右的人,却似见过无数风云般,各有各的伤痛。
顿了顿清池抬起头,他静静地站在竹林之中,臂弯上的提灯微微地晃动着,像一个听着故事晃着脑袋的孩童。
月行听着他这番话不由心头一怔,却仍是静默地立着,听着他的言语。
他话音刚落,月行却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心证的柄,双眼登时布满了鲜红的血丝。
她对花行说尽心无憾,清池也这般说。他娓娓的言语就像已经结痂脱落的旧伤,让人看到时只是一片绯红的印痕。
而她心中的伤,即使经年已过,仍是时时刻刻能渗出血来的,化了无数次脓却无法结痂的伤。
纵横潸然的泪,痛彻心扉的嘶吼,都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也只有她一个人能承受。
清池的过往,是繁华落尽后的柳暗花明;花行的过往,是山穷水复后的春光明媚;而她的过往,却似乎永远只能是暗夜的辗转和孑然一身时的狰狞。
“冷姑娘?”清池看到月行的神色不由得暗自一惊,他轻声问道。
“我……没事。”月行在清池这一声呼唤中猛地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的失态,强抑制住自己翻涌的心绪道。
“小生听花行说仙门中每年都有三大盛会,分别由三大门派主持。不知正月的濯剑会,小生能否一同前往?”清池待月行心绪略微平复后问道。
月行听到清池这一请求后正了正色,声音微冷道:“长清堂所在九华山群峰险峻,何公子不会御剑,也不曾习得轻功,只怕会多有不便。况且,冷松斋那些女孩也需要公子教习诗书礼仪。”
清池听到月行的回绝后略有些失望,不过并未表露出来,他恭敬地行过一礼便道:“夜已三更,冷姑娘早些歇息,小生这便回冷松斋去了。”
正当清池向竹林深处走去时,月行看着他渐映上竹影的衣袖和摇曳昏黄的灯火出了神,她摩挲着腰间心证的柄,忍不住出声道:“还请何公子留步。”
清池听到月行的声音立即止住了脚步,转身向月行走来。他看到月行神色的异样后关切问道:“小生看冷姑娘神色忧虑,可是有要事挂怀?”
月行顾盼四周后沉声问道:“当年公子回苏州避难后,可有再回到临安?”
清池没想到月行会问当年时局动荡时的旧事,心头一颤后道:“自小生举家迁回苏州后,便多年未能再到临安城。再到临安时,早已物是人非,与儿时所见的景象相去甚远了。不过这几年小生倒也耳闻几件临安的旧事,不知冷姑娘是要打探当年的什么人事?”
月行眉心一跳,抓着刀柄的手不住地颤抖,她的眼眶布满血丝,甚是骇人。
她极力地平复自己的心绪却仍是杯水车薪,语气中不住地颤抖道:“公子回到临安这几年可有耳闻冷家惨遭灭门之祸的事?”
清池听到此处顿时知道月行想问什么,他也渐渐明白十年未见月行身上的肃杀与沉凝是从何而来。
当年只要经过临安变迁的人,多少都有唏嘘感慨,也多少同病相怜,更何况眼前是自小相伴的旧友。
可清池再次回到临安时,所闻不过是旧事的余波。龙府李府等相继被抄,冷家举家灭门,成王血洗南郊登基帝位,迁都燕京等事他虽耳闻,却所知不祥。
他以为花行与月行都随着天灾人祸而离世不在,未曾想还能在这里重逢。
清池看着月行的眼睛,又渐渐低下头,他长揖一礼,言语中满是愧意道:“小生再回到临安时,听到的也只是关于那些祸事的只言片语。樟木巷中曾有位老者说见过冷府那一夜的熊熊烈火,在他看来冷府的祸事并非走火那般简单,多的小生也别无所知。小生也曾四处打探花行与姑娘的下落,却杳无踪迹,小生一度以为你们已经……”
听着清池的言语月行升起的心又一次地落空,她从怀中取出那用帕子包裹着的碎玉,月光将碎玉照的剔透,她别过脸去的双眼也被泪光溢得晶莹。
“冷姑娘手中所握可是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