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宁从没想过,要让元春以什么为生。但她希望女儿能有个一技之长,最好是能精通。
像荣国府这样的身份,元春即便不进宫,以后出嫁也是选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哥儿。
这样的人家,是不可能让家中女人抛头露面去给别人做女红的。
元春其实已经开始启蒙了,读书认字每天不落,甚至速度还很快。王宁相信,她很快就能从书中学会更多的道理,从而找到自己的理想。
所以此刻,让她有个自己的兴趣爱好,还是很重要的。
元春得了母亲的启发,当真要求母亲给自己找个女红师父来。王宁也不敷衍,正经派人去京城找最好的女红匠人来,又命人再去江南蜀地等地方去找出名的绣女。
女红,可不是简单的缝缝补补,绣工好不好,占了大半的比例。
元春这般的努力好学,倒是让贾珠也更努力了几分,偏偏母亲非但没有夸奖他,反倒劝他多歇歇。
“劳逸结合方为上策。”王宁是这么对贾珠说的:“你与你妹妹不同,她才找到兴趣,自然开头要热一段时间。可你的兴趣便是读书,凡事都不可过度,女红如此,读书也是如此。”
贾珠小大人似的说:“母亲所言极是,只是我比妹妹大了许多,我又身为长子,自然要为日后多做打算。以我如今水准,只怕还不够登科为首。”
“儿不才,虽身在国公之府,却没有让母亲封浩立命的身份。自然是要比别人更努力些,才好让父亲母亲日后不被人看轻。”
王宁听到这番话,心里总算明白,贾珠是怎么病死的了。
王夫人也算是有福之人了,有这么个孝顺儿子。也难怪贾珠死后,王夫人动不动嘴里就念叨着“珠儿在时”。
只可惜,王夫人的这福分,太短了。
如今既然自己替代了王夫人,便不能再让这个懂事孝顺的孩子早早的没了。
王宁知道贾珠这人脾气执拗,只得板下脸来,沉声道:“你可知,身体康健方是生活之本,你若是不顾虑身子,只顾着读书。来日你即便状元高举,身子坏了,又何来孝敬父母一说?”
“再者说来,科考又不是只有前三甲才能当朝为官。只要你不是那迂腐之人,又或是贪婪禄蠹,一心为民为国效力,总能为母亲挣来一个诰命不是?”
“难道说,你瞧不起除了三甲之外的读书人?你父亲便未科考,被圣上直接封官,你可觉得他丢了你的人?”
王宁这话说的极重,在这个时代,对父亲不敬,那可是死罪。
听到这话,贾珠都吓出一身汗来了。他儿时并未觉得父亲有多了不起,这是真的,但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过。
但是这三年来,父亲展露的才华巧思,令朝中上下皆为赞赏,他又怎么可能会看不起父亲?
他如今是以父亲为傲的孩子,他怎么可能还有那样的想法?!
贾珠哽咽在喉,一言不发,掀开袍子就跪在王宁面前,猛磕起头来。
这是在认错,也是在忏悔。
王宁没有阻止他,只是他磕了三下之后,王宁就立刻起身把他扶了起来。
“你这孩子就是想的太多。”她叹道:“首先,你父亲并未觉得你读书刻苦会让他没了颜面。”
贾珠一怔,他方才心里就是这么认为的,母亲怎么知道?
王宁见这孩子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三年来,她已经足够了解贾珠了,这孩子心思极深,容易多想。有时候思虑过度是种病,王宁担心的就是这个。
自己和丈夫首先调理的是这孩子的身体,待身子强壮了,也该调理一下心理了。
“你先坐下。”王宁扶着贾珠坐好了,自己又坐了回去,这才开口:“我知你心中敬重父母,是个好孩子,你父亲难道不知?”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又道:“人人只当你父亲是个草包,假清高,伪读书。可你知道为何你父亲对此并无辩解?”
见贾珠一脸无知,王宁接着又道:“因你父亲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样,便是这天下黎民。在朝为官,若不为民做事,才是真的禄蠹。”
“我知你书中所读,先生所教,皆是光宗耀祖。可你若只以光宗耀祖为目的,我倒是要劝你别读书算了。”
“你父亲原是连上朝都没资格的人,如今不也被圣上看中,给了重要的差事?你好好想想,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仕途究竟是为了什么?”
贾珠被母亲一番当头棒喝斥责的满眼金星,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书房的。
待他回过神来,看着书上的字,仿佛一字字一句句,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当夜,贾珠在书房久久没有休息,王宁也不派人催他,准备磨他一磨。
翌日果然贾珠就没起得来,王宁也不责备,命人去先生那里告了假,又让家中下人保持安静,让儿子好好补交。
待贾珠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吓得起身就要往西席那儿去,却被丫鬟告知已经告了假了。
贾珠一怔,小心试探:“是谁替我告的假?”
丫鬟微微一笑:“自然是太太了。”
贾珠心中一松,继而又觉得鼻子酸涩,喉咙哽咽。
他想了一晚上,母亲只怕也担心了一晚上,否则不会知道他睡得很晚,也不会替他告假。
再一想到母亲昨日说的话,他突然明白了母亲那句“身子坏了,又何来孝敬父母一说”。
是了,他只是失眠,母亲就陪着整夜没睡。他若是再不听话,不注意身子,日后若是有个病痛,比他还痛苦的,是母亲。
贾珠想到这里,忍不住落了泪。
贾珠这边的情形,早有丫鬟传话给了王宁,听说儿子哭了,王宁反倒笑了。
“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呢。”
画屏道:“大哥儿都十一了,太太记差了。”
王宁怔了怔,是了,这个时代说的皆是虚岁,她还在以实岁计算年龄,那岂不是她算晚了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