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渭听罢默默坐到了四方桌的另一边,从油纸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在桌面上磕了起来,他力气大,又有巧劲,比施思弄着容易多了,不一会儿就把外面的糖皮都弄掉了,直到他把一串光秃秃的山楂递给施思并把她手里那串拿过去接着去糖皮的时候,施思才反应过来何渭做了什么,懵懵懂懂说了声“谢谢”,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吃了起来,她吃东西本来很慢,因为这份不好意思吃得更慢了,何渭把袋子里五串糖葫芦都去完皮了施思还一串都没吃完。
他把光秃秃的“山楂葫芦”重新放进油纸袋里,本准备去做午饭,但是看施思慢吞吞嚼山楂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出声问她:“你吃的怎么这么慢?”
“嗯?”施思腮帮子微微鼓起,正在专心吃糖葫芦,一时没反应过来何渭的问题。
“像你这般慢吞吞地吃饭什么时候能吃饱。”
“这是糖葫芦,不是饭。”
“你吃饭也慢。”
“是你吃的太快了,吃饭要细嚼慢咽,不然对肠胃不好。”
何渭又不说话了,但在心里想的是他肠胃挺好的,施思看他不说话了,提起另一件事,“何大哥,早上你给我留的酸枣是哪里来的啊,很好吃。”
“后山就有。”
“你去城里之前还去了山上?其实不必如此的。”
“不远,就在山脚下。”
施思点了点头,纵使心里再怎么觉得麻烦了何渭,她也不好再多说其他的了,总不能人家事情已经为你做了,你倒还事后一个劲的说不要人家做这些。
施思又问起另一件事:“对了,那条小狗叫什么名字啊?”
何渭道:“还未给它取名。”
施思疑惑:“为什么啊?”
何渭想了一会儿说 :“平时一声口哨它就过来了,好像没有起名的必要。”
施思:“这样啊,那我来给它取一个可以吗?”
何渭:“好。”
“嗯……”施思右手支着下巴想了一会,接着说:“它通体毛色都是黄色的,就叫它阿黄吧。”说完转过头去看何渭的反应。
何渭点头,说了声“好”。
施思得了何渭的同意也再没多的话,转过头接着吃她的糖葫芦,看得何渭忍不住提醒她:“别吃太多,等会午食吃不下了。”
施思温顺答道:“我知道了。”
何渭说完就去准备午饭了,施思听了他的交代控制着自己只吃了两串也去了厨房帮忙。
吃完过去的时候何渭还在备菜,她站到旁边看了会也学着把菜拿到一边洗了起来,何渭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接着做自己的事。
施思把菜淘洗了两遍,洗完放到何渭那边后自觉的坐到了烧火的地方,发了会呆,想起自己早上不会用火石的事,拿起火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开口问何渭:“何大哥,这火石有什么使用诀窍吗,为什么我用它打不出火星啊?”
“等会我教你。”何渭头也不回的答道。
“好。”何渭在施思进厨房之前已经点火淘米下锅了,此时她一边时不时的放点柴火进灶里一边跟何渭感慨:“以前以为琴棋书画最难学,原来这世上的每件事都这么难。”
“只是你不熟悉罢了。”
“嗯,可是不熟悉的事情好多,就太麻烦你了,”说完何渭不接话,施思也不在意,接着说道,“小时候爹爹逼我学琴棋书画四艺,奈何我天生腕力小,于书画上难以有什么造诣,在弹琴下棋上也没什么天分,我又爱偷懒,从小最怕勤学苦练,最后什么都只学了个平平,把我爹爹给气的,天天指着我说‘孺子不可教’,早知道有一天我要离爹爹娘亲这么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我就少气他们一点了。”
“爹爹看我才艺是不能大成了,便想让我好好读书,可是爹爹让我读的女德女诫之类的书我是一点也看不进去,反倒喜欢看一些杂书,爹爹不让我看,但是哥哥总是依着我,不论我想看什么,哥哥都会帮我寻来。”
“我最喜欢看那些记载各处风土人情的游记,看着看着就好羡慕写这些游记的人,他们何其自由。”
“还有些古书中记载了原来也有女子著书立说,游历天下,甚至入朝为官,为什么古时女子尚可如此,我朝女子就只剩相夫教子这一条路呢?”
“或许是看了这些所谓离经叛道的书吧,我曾跟爹爹辩说女德女诫这样的书籍就只是为了盘剥女子而存在的,爹爹辩不过我,只说天下女子都是这样的,让我好好看,用心学,但是还是让爹爹失望了,最后我也没长成爹爹娘亲期望的那种女子,甚至跟他们的期望背道而驰了,做了这世上女子最不该做的事。”
“我没有故意要让爹爹娘亲失望,但是我就是想不通,我没有发乎情止乎礼就是错的吗,为什么对女子来说做一件遵从本心的事就是罪呢?我现在都记得我告诉爹爹娘亲我有身孕时他们的表情,先是震惊责备然后才是担忧。”
“是啊,就算这孩子父亲家没有获罪,我未婚媾和也已是死罪,可是谋财害命者也不过斩首之刑,我从未妨害他人却也要受骑木驴、浸猪笼这样非人的刑罚屈辱的死去,我想不通。”
“本来若是孩子父亲没出事,我们瞒住所有事早点成亲或可救我一命,但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儿之身就要承受这些呢,男子不会因为无媒苟合而丢掉性命,女子却要受尽屈辱之后死去,为什么这世道是这样的呢?”
施思说话的时候何渭一直背对着她一边切菜一边默默听着,听到后面手上动作慢慢停下来,静静地背对着施思站着,刀碰砧板的声音没有了,就只剩她娓娓诉说的说话声。
“我也不知道,”听到施思最后一问,何渭静了很久,然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世道是这样的。”说完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接着手上的动作。
施思本来只是自言自语的一问,没期望得到答复,却没想到何渭思考良久给了她一个不算答复的答复,当下也没有放任自己沉溺于这个没人能回答的问题,甩了甩头,“不论如何,如今我到了这里,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何渭没有再回她,施思也没有再说话,两人一直安静到午饭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