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下了数月未停,像是要将仙人私藏的棉絮倾泻殆尽。
昆吾仙府茫茫然一片白。
这里太冷了。
又亮白得惊人。
姜娩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峭壁边
她望着砍刀直入般的崖面和崖边冰雪覆盖的碑石,一时有些茫然。
不用扫开碑上白雪她也知道其上镌刻了“自毙崖”三个字。
取义“多行不义必自毙”。
乃仙府中人犯错思过的惩戒禁闭场所。
姜娩是这里的熟客,曾经因犯下大错,被罚在此幽禁百年。
不过,她记得自己早就将这块破碑石劈成了两半。
但如今碑石完好无损,在石台上还躺着一个人。
他已经死了,身上着得白衣劲装,银色袖套,近乎和雪地融为一体。如果不是胸口处艳红的血沙,姜娩几乎看不出这里躺了个人。
这是谁?
她怎么会在这里?
姜娩记得自己已经死了。贞明十六年,她血洗不照天后伤及神魂,遭手下怨灵反噬,死在了沧水河畔。
那时沧水河上尽是浮尸,腐臭难闻。
遭万千怨灵撕咬,姜娩死得极其痛苦不甘。她知道自己有此下场,全是自作孽,但她不悔。她不甘的是,所求之事至死都没能如愿。
一片雪花飘扬落下,正落在姜娩密长如扇的睫羽。她视若无睹,俯了身,扫开石台上那人身上的白雪。
远处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住手!!”
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
姜娩动作停了下来。她侧身看去,只见崖道上十几人汹汹而来,他们多是腰系镂月裁云链的内门弟子,还有一位紫衣长老。
领头的贺长老,是昆吾派戒天司长老,专职刑罚,生得十分高大威严,浓眉虎目,很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姜娩幼年时曾经在他手下,被抽过两百戒灵鞭。
虽然久远得早已忘记是因犯了何罪受罚,但那寸寸灵碎的痛彻心扉让即使后来堕道的她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人群中一位同样着了白色劲装的男子快跑几步,往石台边看了眼,当即面色大变,惊怒出声。
“姜娩!你杀了石师兄!?”
众人闻言,无一不脸色大变,看向半蹲在雪地中女子的眼神又惊又怒又畏惧。
尽管,此刻的姜娩算不得多体面。
她未束发,青丝如瀑,肌肤冷白,一袭红色交领的束腰纱裙在风中飘然欲飞。然红裙染血,颊上粘污,唇色苍白。
但这位人人避之不及,厌之不及的昆吾青年辈第一人,却长了副过于出色的容颜,冰肌玉骨,白纸若曦,一双潋滟明眸像水洗过的晴空。
这使得她看起来像玉衡顶上迎雪而绽的红莲。
即便是后来恨她入骨的小师弟萧无且骂她恶毒愚蠢、娇纵跋扈、不得好死,也从未在容貌上诋毁过姜娩半分。
贺长老推开众人走上前,将已经硬成冰雕的尸体扶了起来。尸体的胸腔中赫然插着一把剑。
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把通透如红玉、凤影缠绕的火剑名唤“仙斩”,乃是昆吾第一峰太微峰峰主座下大弟子、当今天都惊鸿榜第一、以一套“摇光太剑”艳压九州才俊的姜娩的本命法器。
众人见得此剑,神情更加愤慨。这里众多弟子,十个里面有六个都被这把剑虐打过。
“姜师姐竟当真用仙斩杀了石师兄。”
“她可当不得师姐二字,不过是个戕害同门的恶徒!”
“石师兄纵有不对之处,却也已然受罚于此十年,姜娩非得杀了他不可吗?”
“姜娩此事做得过于心狠手辣,怕说星阑峰主也救她不得。”
“快剔了她的灵骨,将其逐出吧,一想到和这样歹毒的人同派,我就反胃。”
“只可惜了她那把六意剑,天都器宗曾有人说过,那把剑或可晋为九灵剑,生出剑灵。最次也可晋为八绝剑。”
“姜娩,你可有什么话说?”贺长老面色冷沉,肃声问道。
众人闻言,纷纷噤了声,视线焦灼在姜娩身上,似是要好好听听她能说出些什么狡辩之语。
而面对此情此景的姜娩,终于想起来了这件赫然发生在两百三十年前的往事。
她自幼行事无所顾忌,树敌众多,进戒天司的次数比回太微峰还多。
而这位石师弟,姜娩早已不记得因何故得罪过他,导致在她进戒天司受罚时,他虐杀了姜娩幼年捡回来的白猫。
姜娩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破厄。
这就不得不提一句,破厄有着和主人如出一辙的臭脾气,野性难驯,不为常人所喜。
姜娩被囚在戒天司时,偶然听到几位弟子讨论破厄被虐杀,罪魁祸首石英博被罚自毙崖思过十年的事。
当即,盛怒之下的她拔剑劈了地牢,打晕前来制止的弟子们,飞到自毙崖,寻着崖录找到石英博所囚之地,看见他倚着碑石的背影,二话不说提剑刺了下去。
但刺下去以后,才惊觉不对。石英博在她来之前便死了,她提剑刺进去流出的血都是冷的。
如此刻一般,姜娩被众人抓了个杀人现场,物证人证具在,大家都认为是她杀了石英博。
这位石英博可不是普通的内门弟子,而是昆吾第三峰峰主的传承弟子。
这件事注定无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姜娩也懒得解释争辩,毕竟她来此的目的就是杀石英博。
更何况,此时她的修为已经在分神期滞留十八年之久,甚至道台不稳,有崩溃的迹象。虽然外人察觉不到,但她早已有了堕道的念头,若是被驱逐出去正好应了她的念想。
她便十分干脆地应下这份罪。
但最终师尊力排众议,在玉衡顶上受了第三峰主五百戒魂鞭,又于黑水牢关押了姜娩十年才算事了。
但她最终还是辜负了师尊的一番苦心,在从黑水出来的第二年,她就再次犯下大错,又被罚了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