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氏比不上龙丘刘氏扎根长沙,繁衍生息数百年,但其宗族人口亦有二百余,在长沙是能够排进前十的著姓。 区氏族地位于临湘以南十二里,外围筑有坚固的坞壁和高大的碉楼,部曲客林立,不管是荆蛮还是山贼,皆只能望而兴叹。 区雄一脉,是区氏最为显赫的一支,其家屋宇占地极广,层楼叠榭,雕梁画栋,奢华至极,家中僮仆、婢女上百人。 今日区雄在家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为了彰显自己的威风,遍邀长沙诸豪杰、游侠到此作陪。 正值觞酌流行、酒酣耳热之际,门外的区氏监奴领着一名作轻侠打扮的青年进门,二人贴着一侧墙壁绕到区雄身后,附耳道:“主人,王银等人出事了……” 区雄身高不过六尺六寸,上身却极长,身躯手臂粗壮异常,是以跽于坐榻,颇显威势。 宴会已经持续长达数个时辰,区雄有了五六分醉意,黑中泛红的脸庞微微扬起,醉眼斜睨自家监奴,不以为意道:“又出什么事了?” 他麾下的门客个个都是血气方刚之辈、好勇斗狠之徒,要他们不惹事无异于让虎狼不吃肉。 所以区雄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出事不怕,想办法解决就是,在长沙,还没有他区雄区元伯解决不了的事情。 监奴小心翼翼道:“主人,这次是出大事了!王银等四人于市井持剑攻击市吏,据说市左史刘仲达对此非常生气,已经亲自下令,必要严惩王银几人。” 区雄醉眼直勾勾盯着监奴,直看得后者心中不安,冷汗迭出。 堂内宾客察觉不对,纷纷止住话语,看向主位的区雄,随后乐器、舞女也都停了下来,大堂陷入一片死寂。 区雄一脸讥讽道:“在市井持剑攻击市吏?他们莫非疯了不成?他们要是有这不怕死的劲头,怎么不去为我刺杀了刘伯嗣?” 监奴哪敢接话,只好在一旁装聋作哑。 在座宾客无不大惊失色,恨不得把两只耳朵戳聋了,他们就是来饮酒的,并非区雄党羽,可不想参与进区雄和刘宗的纷争。 区雄仿佛没有看到宾客脸上的惊骇,似自言自语道:“最近怎么总是听到‘刘仲达’这个名字?” 又道:“前几天我还嘲笑刘伯嗣被自己的族弟折了颜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刘仲达这是要用刘伯嗣和我树立自己的威信啊!哈哈哈哈……!” 区雄拍案大笑,声震一室,在座者岂能听不出他笑声中蕴含的无穷怒火,人人噤若寒蝉,心里不由疑惑:“刘仲达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令区元伯如此盛怒?” “他刘仲达要威信,难道我区元伯就不要吗?!” 区雄气得整个面部都快扭曲了,他之所以如此生气,不仅是因为被刘仲达当成垫脚石,更气愤无力反击。 区雄可以一声令下,与刘宗全面开战,但是他却不敢动刘景一根汗毛。 如今刘景以德行才华名冠长沙,风头一时无两,俨然已是继刘蟠之后,龙丘刘氏另一面旗帜。这一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刘宗都比不上他。 毕竟,刘景成为名士之流不过是水到渠成之事,以他表现出来的德行与才华,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是能够兴旺整个家族的人。 这样一个人,谁敢动他,龙丘刘氏必然与其不死不休。 区雄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将家族拖入与龙丘刘氏的战争泥潭,更何况,就算他想这么做,区氏其他显支也不会同意。 半晌区雄稍稍平复了心头的怒火,问监奴道:“他们会被判城旦舂?”区雄和他的手下平日干得尽是些违法乱纪的勾当,是以对《贼律》了若指掌。 监奴回道:“八成是髠钳城旦舂。” 区雄沉吟一声道:“你去找人试试,看能不能为其等脱罪,如果不能,只好在路上设法将他们救走,总不能真让他们受刑。” 监奴躬身应“诺”。 区雄见他站在原地不动,奇怪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监奴小心翼翼道:“王银几人作为平民侵犯少吏,每人罚金四两……” “……!”区雄霎时脸黑如炭。 ………… 蔡升和马周同岁,又都是武艺高超、不甘平凡之辈,性情也颇为相投,越聊越是投机,就差没有当场结为异性兄弟了。 刘景都不太能插上话,唯有微笑作陪。 如果不是监市掾黄秋突然到来,蔡升恐怕还要聊个没完。 黄秋看着蔡升、马周二人走出门,紧紧皱起眉头,随即苦口婆心地劝说刘景: “仲达,你乃冠族子弟,自身亦有德望,应该多结交和你出身差不多的士族子弟,怎能总是和轻侠之流为伍,这对你的名声必有损害。” 刘景笑着说道:“朱亥大梁一屠夫耳,锤杀晋鄙,而救一国,此辈总有用得上的地方。” 黄秋暗暗摇头,朱亥那是名留青史的勇士,岂是几个市井轻侠所能比。说道:“我听下面的人说,你为了一个市门卒,不惜得罪区元伯,将其门客拘捕?” “是。”刘景颔首承认。 黄秋抚着稀疏的胡须,语气带着一丝埋怨道:“唉!仲达,此事你处理得过于莽撞了,为何事先不和我商量一下?” 你不是一直在楼上睡觉吗,怎么和你商量?刘景默默吐槽一句,口中说道:“谈不上莽撞,闹市众目睽睽之下,拔剑袭击市吏,不管他是谁的门客,都要严惩不贷!不然我等威严何在?” 黄秋苦笑道:“话是这么说没错,然而区元伯为人睚眦必报,未必会息事宁人,值得吗?” “当然值得。”刘景斩钉截铁道。 不提招揽到了马周这个人才,他在这件事上获得了巨大的名声与威信,付出的仅仅是与区雄交恶,怎么会不值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