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乃是中原通往交州水道必由之地,巅峰时号称“湘水之上,大艑所出,皆受万斛。” 如今天下大乱,道路阻绝,商业不畅,浮于湘水之上的舟船大幅减少,不过由于荆南地区时局一直较为平稳,与其他地方相比,依然称得上繁荣。 商业上的持续繁荣,自然会催生出蓬勃的造船业,临湘至洞庭,三四百里间,造船之家数以百计,很多都是前汉时代就以造船为业,手艺传承了数百年。 《周礼·考工记》上说:“巧者述之守之,世谓之工。”《管子·小匡》云:“其父兄之教,不肃而成;其子弟之学,不劳而能。夫是,故工之子常为工。” 在古人眼里,家传手艺从小耳濡目染,教者省力,学者亦快,有着无可比拟的优势,结果便形成了《荀子·儒效》上说的“工匠之子,莫不继事”的传统。 造船之家以家庭为主干,最多招些同族,很少招募外人,视造船工艺为不传之秘。 不但外人学不到,便是造船匠的族人弟子想要学到技术也是千难万难,这种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陋习,不仅不利于技术的传播,更有着失传的风险。 毕竟造船匠基本都是文盲,不识字,也不懂画图谱,全部由口述,万一造船匠突然有个三长两短,可能一门或多门绝活手艺便会就此失传。 三月初的一天,刘景带着马周、王彊、刘祝、刘亮四人来到临湘以北三十里处,此地是临湘,乃至长沙规模最大的造船地之一,湘水两岸分布着多达二十余家船场,不时能看到被遗弃的木船残骸,亦有一些船匠围着尚未完工的舟船敲敲打打,一派忙碌景象。 刘景骑着赤冀直抵此次目的地——黄氏船场。 他去年向黄氏船场订购了十五艘大船,进度最快的已经接近完工,今天正好抽时间过来看看。 刘景既是长沙的大人物,又是大金主,黄氏船场家主一得到消息,立刻放下手边的事,领着手下大小船匠急速赶来迎接。 “刘君……”黄氏船场家主是一个六十余岁的老翁,体格精瘦,黝黑的脸上皱纹横生,其姓名早已不为人知,人们习惯呼其为黄舫公,舫者连舟也,并两船也,意指他造船技术精湛,远迈他人。 刘景将手中马缰交给身后的刘祝,含笑说道:“黄舫公,这五个月来,在下可是整日翘首以待。” 黄舫公咧开嘴,露出稀零的牙齿,口气极为自信地道:“小人的造船手艺,长沙没有人比得上,绝对不会让刘君失望。” 刘景颔首道:“事不宜迟,请黄舫公为在下带路。” “诺。” 汉代的舟船有着非常显著的特点,正如刘熙在其著作《释名·释船》所述:“其上板曰覆,言所覆虑也;其上屋曰庐,象庐舍也。”汉代舟船普遍设有甲板和高层建筑,而发展到极致,便是楼船。《史记》中记载有的楼船高达十余丈,旗帜加其上,极为壮观。 刘景就被黄舫公带到一艘典型的汉代舟船前,这艘船长达十二丈,广两丈五尺,两边各有二十五桨,其上两根大樯参天,大篷蔽日,尾楼三重,高两丈有余,望之若山。 此船黄舫公完全是按照刘景要求,以战舰的规格建造的,只要在船舷上设置女墙,舷内再设置战棚,便与斗舰无异。 楼船由于建筑过高,遇到风暴容易倾覆,不便于军事,象征意义更大,大汉的主力战船乃是艨艟、斗舰。 为了这艘船,刘景足足花去了数十万钱,更直观一点说,刘景家七十石、二百三十余亩水田全部卖了,也买不起这艘船。 虽然花费不菲,但刘景置身于船下,仰望着若山的巨舰,心里只觉非常值得,可惜当时由于受到资金限制,订购的十五艘船中,只有三艘是这种规格,其余皆是长七八丈的“小船”。 见刘景一脸欣然之色,黄舫公心中得意,问道:“小人造的船,刘君可还满意?” “非常满意。”刘景点了点头,不吝赞道:“黄舫公造船数十载,手艺高超,享誉长沙,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听得刘景夸赞,黄舫公直笑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刘景被黄舫公邀请入船参观,他对舟船一窍不通,不过他身边有王彊这个内行人,听其从旁讲解,刘景多少能明白几分。 外行归外行,刘景到底是来自于后世,随便一个想法,对于当下都是革命性的,比如水密隔舱。当然,刘景并没有透露,新技术往往需要反复实验,而他时间紧迫,急需舟船,暂时无暇他顾。 从船上下来,刘景问黄舫公道:“其他船什么时候能完工?” 黄舫公心中有数,回道:“最迟不会超过四月下旬。” 刘景点点头,也就是说还有不到两个月,他就能到所有船只,看来招募棹夫的事情要提上日程了,棹即船桨,棹夫即划桨之人。 仅仅是眼前这首大船,就需要五十名棹夫,十五艘船,需要超过三百名棹夫。所幸长沙乃是水乡,招募数百名棹夫并非难事。 建武十一年,光武帝刘秀派遣大司马吴汉及征南大将军岑彭、诛虏将军刘隆、辅威将军臧宫、骁骑将军刘歆征蜀,一次就令长沙、零陵、桂阳委输棹卒数万人。由此可见一斑。 刘景离开前,向黄舫公承诺将会在明日结清尾款,黄舫公闻言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徒子徒孙们千恩万谢。 刘景告别黄舫公,行出黄氏船场,对刘祝道:“文绣,我有意让你统领船队。” 刘祝心里十分吃惊,原来这就是刘景对他的安排,问题是他从小一直在陆上生活,乘船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能带好船队吗? 刘景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想法,笑着说道:“不懂不要紧,慢慢学就是。而且,”刘景又伸手一指王彊,说道:“我不是给你找了一个帮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