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得知刘琮将刘表灵柩迁出州部,安置在城中别府,当即命令车驾调转方向,前往别府。 刘表为政宽和,百姓深受其惠,闻其病死,襄阳士民莫不垂泪,如丧考妣,皆自发前往奔丧,一时间辎軿柴毂,填接街陌。 刘景见状,不禁感叹道:“‘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刘使君虽无王霸之才,坐观时变,却有安民之德,百姓爱之。今病亡,市巷哀怨,如丧亲人,刘使君若泉下有知,足以瞑目矣。” 此言一出,不管是刘景之臣,抑或荆州官吏,皆嘿然,不管他们心里是何想法,这话只有刘景能说,他们唯有沉默以对。 最终,刘景不得不让甲士居前开路,车驾才得以顺利通行。 刘琮提前得到通知,与外兄张允、主簿蒯良、治中庞季等人,候于别府门前,迎接刘景。 刘景车驾尚未停稳,刘琮便已俯身拜道:“戴罪之人刘琮,拜见将军。” “足下有孝在身,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刘景从车上下来,扶起刘琮,静静打量对方,两人此前素未谋面,刘表、刘琦父子皆有仪容、风度,刘琮自然也不差,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 刘景温声安抚道:“足下心高志洁,轻荣重义,忽三军之众,蔑万里之业,举州归附,使荆土免于浩劫,百姓得以安康,有大功于社稷,即使鲍永之弃并州,亦不及足下之德。” 刘琮恭敬地道:“度德而让,古人所贵,荆部大州,非有德者不能居之,琮乃无德之人,窃居高位,常怀惶恐,将军才德,百倍于琮,诚为荆州之主也。” 刘景拍拍刘琮的手,道:“今汉室倾颓,国家多难,我等宗室,当勠力同心,共安社稷。” 这话从刘景口中说出,实在没有半点说服力可言,刘表、刘琦父子若是听到这番无耻言论,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刘琮却是连连点头,一脸郑重。 刘景又道:“可惜刘备此人,不足信也。其出道以来,向以仁义自居,实则阴怀异志,不甘居于人下。其初周旋于军伍,碌碌无为,直到投奔公孙瓒才时来运转。然而他却在公孙瓒危难之际弃其而去,改投陶谦。陶谦死后,得徐州而复失,先降吕布,后奔曹氏,未几故态复萌,降而复叛,北依袁绍、南附荆州。今为我所破,又潜逃巴蜀,如此行径,实属延岑之流也。” 延岑乃是西汉末年的反贼,趁着天下大乱聚众起兵,攻略郡县,其先归附更始,后降于刘嘉,一度割据关中,力拒世祖光武,战败后南投秦丰,复又西奔巴蜀,辅佐公孙述,期间数败汉军,最终投降仍被吴汉族灭。 刘备乃当世英杰,纵横天下多年,历来褒者多、贬者少,刘景将刘备比作延岑,可谓恶意满满。 不过话说回来,刘备的人生经历,确实和延岑有些相像,两人皆心怀奇志,勇而善战,流窜大半个天下,多次改换门庭,就连最后逃入蜀地,都如出一辙。 当然了,两人也只有经历有些相似,刘景强行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嫌。 刘琮唯恐波及到自己,急忙向刘景解释道:“刘玄德听闻我欲举州归附将军,心生怨恨,强闯州部,堵门咒骂,我念其是宗室长者,才未加理会。没想到他竟不告而别,等我收到消息时,他已出城走远,追之不及。” 刘景颔首道:“此事不怪仲玉,事发突然,仲玉反应不及,也是常情。我已派出精骑追之,断不能放其入蜀,以为后患。” 见刘景没有怪罪于他,刘琮心里不由松了一口气。 刘景随后看向蒯良、庞季,道:“二君沔南之翘楚,荆州之股肱也,我少时游学襄阳,便常闻二君高名,今荆州初定,百废待兴,还望二君鼎力相助。” 二人相视一眼,蒯良躬身道:“微末之才,不敢当将军如此盛赞。我二人深受先使君厚恩,已决定为先使君持丧三年。” 刘景听得一愣,一时无言。 汉朝初立时,服丧较短,如文帝时曾下令:“既葬之后,服大红十五日,小红十四日,纤七日,凡葬后三十六日除服。” 不过随着儒家兴起,三年丧制渐渐兴起,但尚未普及,及王莽当国,开始盛倡三年丧制。 世祖光武恢复汉室后,尽管常绝告宁之典,奈何大势所趋,难以扭转,以至于发展到后来,连天子、皇后都服三年之丧。 并且,服丧对象也不再局限于亲属,有弟子为老师服丧者、有孝廉为举主服丧者,有吏民为长吏服丧者,这样的风气甚至都波及到了胡人,羌胡为中国长吏服丧,并非什么罕见之事。 蒯良、庞季作为刘表的心腹重臣,欲为主君守孝三年,也算合情合理。不过二人这么做,也从侧面反应了不愿为刘景效力。 刘景对此并没有太过意外,当年临湘城破之际,桓阶选择自匿,不肯屈事北方,族兄刘蟠若未病故,必然也和桓阶一样。 对于失去两位人才,刘景心里深感遗憾,但木已成舟,也只能叹一句:“二君高义。” 说话间,大批甲士涌入别府,刘景随后挽着刘琮的手迈进大门,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刘琮道:“仲玉,使君乃荆州之主,其灵柩当陈列于州部之内,仲玉为何擅自将使君灵柩移至此地?” 刘琮自然不敢当着刘景的面说是为避他,老老实实认错道:“此事是琮考虑不周。” 刘景点点头,没再抓着不放,说到底此事全因他而起,而他之所以明知故问,则是想表明自己的态度,若对此不闻不问,岂不等于默许了此事? 一路来到灵堂前,刘景率麾下文武,入堂中祭拜刘表。 如果想收买人心,此时最好能挤出几滴眼泪,然而刘景性格素来坚毅,此世只有在得知族兄刘蟠病逝时,才流了一次泪,要他惺惺作态哭泣,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