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狠狠的羞辱了一遍。这么多年了,他说的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告诉我说:下等和中等之间,隔着的不是一句话一场姻缘,隔着的是山是海,是过不去的鸿沟。我与他攀扯,是在自取其辱。
我在那个时候颜面尽失,但是也算是大彻大悟。我搬离了门内,自己在山脚下盖了一间小房子,没日没夜的雕刻人偶,我也算潜心经营了十多年,也没出什么结果,一来我必须承认自己天赋有限,二来,天赋高的人,大约诸事都比较随心,我能力有限,就经常要为了生计名声苦恼,心境也到不了什么境界。
转折就是十几年后的一天,有一日,我在山里救下了一个被狼追的小少年,大约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那个少年告诉我,他也是人偶师,只是家境贫寒,父母双亡,学不了好手艺。我见他可怜,便打算教他些入门的技法,好让他至少能与我一样,做个下等人偶师,不必被赶下山去做营生。谁知道那个少年却天赋极强,我那时做坏了许多次人偶,就扔在了后院里,少年在跟我学了基本技法之后,就与我说用那些坏掉的人偶练手,我随他去了,谁知道,他竟把那些坏掉的人偶全部救活了。我实在是没法相信,他最后选了十三个残次品,做出了十一个中等人偶,两个上等人偶。他的手艺没有任何缺陷,一刀一刀克制的不像是个人,就连我们这一辈那个叫着的姑娘,也没有他这样显赫的成绩。
我瞧他就跟见到神一般,他不常说话,我带着那些人偶去卖,他跟我一起也只是默默站在一边,他一双手就宛如我的信仰,我舍不得他做任何的事情,我们最后商议好了,那两个上等人偶便留在家里帮我们做活计,我们成了一家四口,孤寂的小院里常常传来笑声,那两个上等人偶日常行为举止真是像个人,他们跟他比对我亲近,他们之间有许多默契有时都不用他说话,人偶就能知道他要喝茶还是扇凉,这等默契是我达不到的。我也理解,毕竟是他创造了他们。
他真是极听我的话,我带着他去山里走,摸索树木土地,教他在月光下打坐,他什么都听我的,我带他去当年拒我婚约的中等人偶师那里去出气,他也随我去,只乖乖的跟在我后面,唤我姐姐,我教出了一个天赋极高的孩子,仙姑,不瞒你说,我到现在想起此事,都会觉得心是满的,这是我人生第一得意事,我恨不能讲这件事情说与全天底下的人听。
从中等人偶师家里出来那一日,我与他坐在面馆里吃面,他略略吃了几口便罢了,坐在一边等我,我满心欢喜地吃了一整碗面,高兴的与他叫嚷,吐一口这多年的恶气,他也只是瞧着我温柔的笑,真的,他只要瞧着我笑,我便觉得心里跟开满了花一般。
后来时间过的快极了,他很快便成年要去参加技艺大赛了,按我私心,其实想让他推后一年再去,他这一去,必定是一鸣惊人,或是在门内担任长老,或是独立出来营生,都是要与我分离的。但是我不敢说,怕他不开心,只得暗暗祈祷,若他心里有我,或许愿意放弃这些名利,回小院来陪我。
慕追果然一鸣惊人,只是他没留在月源门,长老之前让我与他说道过,他没听进去,他去了山上大的门派,他在里面做了长老。
那半年我时常见不到他,实在想念的紧,偶尔也会派些我自己做的下等人偶去找他送信,他也会回复,逢年过节也会跟我一起在小院过,但是从那一年春节起,他开始有了心事,时常自己在院子里对着月亮发呆。我那时候能感觉出来他对我的疏远,只是那时候我还痴心妄想的祈求,他对月思念的人,一定要是我。
仙姑,我与他在小院里待了十几年,他成年前的衣食住行都是我一手打点的,我满心都是他,我恨不得把月亮摘下来赠与他一人。可他只过了半年,便要成亲了。
此事不是他说与我听的,是有一日我们上街,他带走的那只上等人偶说与我听的,那只人偶兴冲冲地将此事说与我听,大约是想让我一起来庆祝。
我惊闻噩耗,从那时开始心灰意冷,身体突然坏了下去,不到半年,便成了现在的样子。你瞧我从前的模样,大约能从我的手上看出些端倪,是我发现自己枯坏的太厉害,在没有殃及到双手的时候,我求族内长辈给我扎了针,才保住了一双手。
我后来见过他爱慕的女子,那个女子喜爱随身拿着削木刀在指尖转悠,高束的发,喜欢穿橘色衣衫,生的极其玲珑剔透,最主要的是,她雕出来的人偶,比她要美上百倍——她姓沈,单字着。
若不是慕追,恐怕我大抵是没有机会和沈着一桌吃饭的,人偶师这一代不世出的天才,竟然只比慕追大了一岁。我瞧着他们郎才女貌真是般配,可是我呢,我算什么呢?明明是我先发现的慕追,也是我先心悦与他,沈着一出来,便夺走了他所有的目光。”
浣娘忍不住,颜面痛哭起来。
月上中天了,方六梨站起来看了一眼月亮,月亮应该也会觉得有些难过,她见过这么多痴男怨女的眼泪。
浣娘的一本正经支撑着她讲完了故事,然后她彻底崩了,伏在桌子上哭了一个时辰有余了。
方六梨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月亮出神,浣娘趴在桌子上,月光照耀着她,却是有灵气从她体内升起,与月光融为一体,常人都是吸取月之精华,像浣娘这样虚弱的人,在月下反而会被反噬。浣娘灵气在不动声色地溃散,方六梨悄无声息地捏了个诀,灵气不再溃散了,但她保的了浣娘今日,保不了明日。
方六梨从怀里掏了一把镜子出来,调整角度对着浣娘,直到浣娘的身影全部都在镜子里,方六梨抬手对着镜子捏了一个诀。
镜像中轻轻拨了自己额边发坏笑的女孩子转动着手里的削木刀,忽的将刀扔向了一个精致异常的男人。
慕追用两指捏住了刀,将沈着拉过来贴在他胸上笑。
慕追对浣娘不常笑,原来不是他不会,是人不对。
方六梨扣下镜子,拿过小茶杯转动着玩,一会儿,她将茶杯扶住,对浣娘说:“你求什么?”
方六梨的话里有探究的意思,她私心里盼望着,浣娘与她说,恢复和慕追在小院的生活,他们二人和两个人偶的四口之家。
结果浣娘抬起头来,她咬着牙,恨恨地说:我求他。
方六梨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但是面上却笑盈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