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鹭声低下头,不再注视她的样子,“周姑娘方才说,之前金陵这批漆器也有你师兄参与制作,那他可曾亲自去过金陵商讨漆器规格与设计?”
“自然是有的。”周河弥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起来,这么大一单生意,还是师兄谈下来的。去年初,师兄前往金陵收购制漆用的彩矿,偶然得知杨家正为来年的家主大寿寻找雕漆匠人。家父手艺虽名声在外,可毕竟盘安距金陵太远,杨家起初本是考虑同金陵当地的雕漆匠合作的。只是……”
周河弥突然中断,眉头紧拧。
“只是什么?”杭鹭声追问道,同时命洛平拿出纸笔,记下她方才所述。
周河弥攥紧衣裙,心中暗涛汹涌,“金陵当地的一户郭姓雕漆坊与我师兄起了冲突。他们为了抢下这单生意,短时间将彩矿收购一空,师兄与他们商议不成,却遭到了他们的无耻羞辱。师兄气不过,便主动找到杨家,承诺自负运输事宜。杨家以同等的价格,得了上乘的雕漆器具,自然一口答应。自此,这桩生意方才落到我们家。”
杭鹭声心中的猜想得到了验证,周智清果然与金陵有所交集。
联想到周智清在屈打成招的供词中提到,他杀害周德明的动机之一,是曾与外地客商私下接单交易,惹怒周德明而被其斥责。
就此来看,这个“外地”应当不是别处,正是金陵。
而这桩罪状中的交易金额,竟巧之又巧,与上个月金陵某个贪污官员账本中错漏的金额相符。
这两桩案件究竟有无联系,杭鹭声不得而知。
但目前可以肯定,幕后操控者同时瞄准了周德明和周智清两人,想凭这桩凶案一箭双雕。
之前的许多次问询,周智清都绝口不提在金陵的这桩旧事。
虽然周智清并非此案中杀害周德明的凶手,但他也许并不是完全无辜。
“周姑娘,你师兄在金陵的经历可还有其他的细节?周姑娘……?”
周河弥一惊。
她的确还有一句细节未曾告知——
去年师兄自金陵返回那日,曾得意洋洋地感叹道:多亏有个京城来的大官儿帮我们……
她也曾追问过,师兄此后却闭口不言,再不提及。
周河弥如堕冰川,手中满是粘腻的汗水。
家中世代钻研雕漆,向来凭的是技艺、是手法,从不曾与官员有什么过从甚密之事。
师兄口中提及的那位大官,究竟是帮了他们的善人,还是害她家破人亡的罪魁?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杭鹭声。
他也是自京城来的大官,他来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是来为父亲讨回公道,还是……
“唔。”
周河弥的左额突然传来一阵疼痛,迫使她低下头去。
面对杭鹭声略带焦急的询问,她有气无力地回道:“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杭鹭声斟了一杯热茶,推至她面前,“还好吗?需不需要请个郎中瞧一下?”
“不必。”周河弥一口气将茶水喝尽,任由熨帖的暖意从身体中扩散开,驱散先前的寒凉。
她将先前的失态掩下,故作不解地问道:“莫非此事与金陵有关?是不是郭家被抢了生意,怀恨在心?”
周河弥心知不可能,与郭氏直接有矛盾的是师兄,而非爹。他们再恼羞成怒,也不会跨越百里来杀人栽赃。
与周河弥所想一样,杭鹭声很快便否决了这个可能,“郭氏远在金陵,又有自己的生意圈子,应当不会为了一桩生意铤而走险。”
见周河弥的脸色不好,杭鹭声跳过有关周智清的事,转而问道:“事发之后,家中可有什么物品损坏或丢失了吗?”
周河弥点了点头,从桌上抽出一张写有明细的纸,显然是早就查验过。
“我爹平日从不允我进藏书室,因此我也不太清楚有没有物品丢失。现场有几个摆件被打碎了,还有几本书有翻动或折损的痕迹,但是我检查过,不曾有缺页。除此之外,就是我闺房中一个未动刀的漆胎不见了。”
“漆胎?”杭鹭声略微不解,藏书室是周德明遇害的地方,物品发生变动符合情理。
而周河弥所说的此物放在女儿家的闺中,可官府勘察时不曾发现周河弥的房间有他人进出的痕迹。
“也或许是我记错了。”周河弥尽力回想着,“那是我自己髹漆的,预备给我爹……做寿辰礼的,只是有一道工序没弄好,我另做了新的,这个就不用了,一直放在我房间没有拿出去。想来这个也不是什么线索,应是我自己放忘了。”
杭鹭声点点头,接过洛平的记录,草草扫了一遍。
看罢,他站起身,“多谢周姑娘的配合,今日就到这里吧。”
他犹豫一瞬,继续说道:“我瞧你太过瘦弱,还是要多保重身体。”
周河弥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多谢大人挂念。若案子有了什么进展,如果可以的话,还请大人告知。”
“一定!周姑娘留步吧。”
杭鹭声安慰地笑笑,心知这个案子恐怕很难在短时间内真相大白。
他躬身告辞,揣着比来时更多的疑问,大步流星地走出周家小院。
周河弥静静地站在门口,许久。
待杭鹭声的身影早已不见,她缓缓阖上大门,来到周智清屋外。
“师兄,你醒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