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身前,盖巾下,一双墨黑麂皮长靴映入眼帘。
即使隔着盖巾,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凛冽的气息,以及浅淡的酒气。
是他来了。
宁芙只觉心跳漏了半拍,还没缓过劲来,只听女官声音在侧响起:
“掀盖头,夫妻恩爱绵长久,请将军掀起盖巾。”
头上忽得一轻,眼前光线骤强,宁芙不由得偏过头去。
能察觉到,有一道比烛光更强烈的视线,此时正落在她的脸上。
宁芙垂在膝上的手不由得抓紧袖口,面上却撑起淡然神情,不甘示弱地抬起下巴,回视着眼前人。
萧昀居高临下,目光扫过宁芙如画的眉眼,心中稍顿。
转而又将刚刚接下的盖巾,放到一旁的托盘上。
女官上前,捧上合卺酒,“新人交杯合卺,夫妻和美同心。”
萧昀敛袍,在塌边坐下。
盛装酒水的瓠瓜,被从中间一分为二,底端又以红线相连。萧昀与宁芙各自取过一半,奈何红绳太短,一时被牵扯住。
“将军要与县主坐近些才好,这合卺酒,得夫妻交杯共饮,才能恩爱绵长呢。”
宁芙未动,萧昀往她身边又靠近几分。
挺括的大红衣摆,无声擦过同样大红的襦裙。
宁芙举卺,广袖交叠着萧昀的袍袖,微微仰头,将酒水缓缓饮尽。
“洞房花烛照,夫妻恩爱相携到老。恭祝将军与县主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说完贺词,女官退身出了外间,将烛火一一熄灭,只留下内室中两支红烛。
竹青最后看了主子一眼,无奈跟着退下,轻轻合上房门。
一室静谧,耳边只有喜烛燃烧的哔啵声响。
尽管心中不断告诉自己,要镇定,但红烛喜堂,漫漫长夜,男女共处一室,宁芙还是难以泰然处之。
感觉到胸腔中过快的心跳,她勉力调整着呼吸,崩住面上神色。
“你在害怕。”
低沉的音色响在耳边,像是戳中了心防的某处松懈般,宁芙呼吸一窒。
“没有。”
她不认,进而就地驻防,反守为攻地问:“为何要怕?”
面上神情,与几日前在城外驿馆初见时,别无二致。
萧昀目光多出一丝探究,扫过她故作倨傲的眼,倔强逞强的唇。
四目相对,与上次一般。
这一回,却是宁芙先丢了阵地。站起身,径直走向桌案,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水,暖流入口,冲淡了唇齿间残留的酒气。
不是没有对策,何必畏缩不前?
于是乎,宁芙自顾自走到妆奁前坐下,准备拆下钗环鬓发。
竟是要准备睡下了么?
萧昀眼中幽微,再看过去的目光不觉一沉。
宁芙自然而然取下脖间和手腕的珠玉环佩,再抬起手来,摸向头顶的钗环。
手臂起伏,喜服的广袖随之滑落,露出内里的皓腕,以及,腕上的红印斑斑。
她继续状似随意地梳理头发,动作明显,只要萧昀往这边看上一眼,便能看到她想要他看到的事物。
夜半三更,万籁俱寂。
房顶上忽有窸窣声响,像是夜行的狸猫攀上了房檐。
转瞬间,只听瓦砾碎裂骤起,几声闷响从上方传来,似有什么东西重重砸落在屋顶上。
宁芙乍惊回身,簪环尽除,如缎的长发披落肩背。
几乎同一时刻,身着喜服的身影一腾而起,径直跃上房梁。不过须臾,另有两道身影晃过,落入房中。
两人俱髡发结辫,身着夜行衣,利落地从地上爬起。
宁芙这才认出,眼前的贼子竟是羯戎人。她何尝不知羯戎人当年酿下的种种惨剧,不由得抓起案上簪子握于身前。
萧昀上前,不作声色地隔在宁芙与羯戎刺客之间。
当此之时,院中哨声大作,四处兵戈声乍起。
刺客脸上闪过慌乱,立即意识到情况不对,操着音调别扭的汉话怒道:“萧昀!这是你布的局!”
宁芙闻言,目光重新看向眼前人。
只见大红的喜服下,被方才的瓦砾划出了几道口子,露出内里玄黑的劲装。
是他以婚礼做局,故意引刺客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