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郊区墓园出来，外面夜色昏暗，无垠天空，寻不见一颗星星。
回去路上，纪知莱没上父亲的车。她扶着走路重心不太稳的姥姥坐进后座，待她上车，反手扣紧车门。
驾驶座上，陈叔叔给纪家工作了数十年，他清楚像今天这样日子，哪些话能说，哪些话说不得。
当然，保持沉默对彼此都好。
车子快开到纪家老宅时，姥姥瞧着自家孙女，忧心忡忡靠在车窗边，模样上也比前几年消瘦了些。
姥姥突然握起孙女手腕，纤细白嫩的小手没做任何防备，被吓了一跳，迅速抽离开来。
当纪知莱后知后觉发现是姥姥在看她，又一把回握上去，她的手不大，手心温度正好。轻拍安慰老人粗糙沧桑的手背，一下，二下，她拍到第三下停住，却也没打算松开。
姥姥看出纪知莱有心事，问她；“莱莱，你什么个日子再回横店啊，这边自己家，多住一段时间不好吗?”
纪知莱低下头；“我不走了，那边房子刚清干净，该打包的，我托人空运回来。”
“真的吗，那听你爸的意思，怎么还要把你送过去工作?”
纪知莱没料到，姥姥消息如此灵通，前两天才在饭桌上商讨的话题，一转耳，竟都传到长辈这边。
知道纸终究瞒不住火，纪知莱尽力掩盖表情上的不情愿，笑着说；“姥姥，我这次去去就回，之后，我再也不到处乱跑了，你想去哪里，我就陪您去。”
面对头发花白，双眼依旧神采奕奕的老妇人，这具身子原主人，心里条件反射似的想多关照一些。
毕竟，这个世上，过路相伴的欢喜很短暂，但最值得珍惜的亲人，只剩那么一位。
不知是不是原主人记忆反复横调，一遍又一遍播放姥姥接她放学，给她买小学街后面冰凉甜饭团场景，纪知莱心尖又一次被牵着上下波动。
姥姥个子不足一米六，拉扯她挤出摆摊的人群，边帮纪知莱背着书包，手心边拖着小纪知莱下巴，轻轻抽出纸巾，帮她擦去下巴边缘的米粒。
虽然现在她连自己的自由保证不了，但是自从她穿到这个世界，头一回起了念头，想保护一个人。
“你想去吗？”姥姥盯着纪知莱，一副担心她受委屈的神态。
纪知莱顿了片刻，狠心点头；“我知道我从小，只知道花钱，都没自己赚过一分钱给你和姥爷买点东西，这次去，主要我想试着独立一回。”
再三犹豫，她还是觉得，后母联合父亲逼她去横店，不答应就不让她参加今日祭祀这事，一字不提为好。
姥姥为她操心够多了，她不忍心还像个巨婴，一点事吵着要奶喝。
况且，纪知莱经历过后宫的风雨，那是和当下太平盛世完全不能比的。
区区一番威逼，她根本没当回事。
姥姥听到她有自责那味，一腔激动语调；“谁要你赚钱了，我和你姥爷打拼这么些年，就是为了让我们纪家的孩子，少吃苦，多过快活日子，莱莱啊，只要你想，你可以一辈子不用赚钱，姥姥养你，还是养得起。”
“好好好，我当然知道姥姥愿意养我一辈子啊。”
纪知莱下车，扶着姥姥在自家后院走了一段，她笑着补充；“反正也就一个月，等我下个月回来，带你去外省玩。”
“什么时候走。”
姥姥眼底的亮光黯然下来，虽然孙女一年未见，刚见面又要忙东忙西，她清楚，没有哪个年轻人愿意天天陪在老人身边，见到孩子一面，各方面健康，已经是她最大的心愿。
纪知莱没好意思坦诚具体几号，假装开朗扯开话题。
“早去早回嘛。”
-
实际上，纪知莱那个不熟家里，早已有人替她买好了飞往横店的机票。
八月二十五号，正好是母亲特殊日子的第二天。
纪知莱拿到机票，紧拽在手里，觉得手痒得很。
欺负人不带这么明目张胆，恶心她，连带还恶心了母亲。
原本机票规规整整，下了飞机，早已被纪知莱捏得不成形状，比废报纸还褶皱。
机场A口车道边第一个看到的垃圾桶，纪知莱毫无留情将机票捏成纸球，扔进暗黑无底洞。
这回等在机场，父亲派来的司机总算没临时违约。
司机望着纪知莱大包小包行李，本想帮她拎上酒店，纪知莱挥挥手拒绝，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她有两只手，不过两个行李箱捆着两提包裹，酒店乘电梯又不是怕楼梯，纪知莱不觉她需要别人帮助。
随着旋转门转到大厅中央，一股好闻的檀木香水扑鼻而来。
纪父还算有良心，帮她预订的酒店，称得上豪华的连锁五星级套房，一室二厅，在酒店高层，视野也算好。
然而她到的好像并不是时候。
酒店大厅似乎正在举办某项大型活动，往来人群称不上拥挤，电梯口却繁忙地运行，时不时下来一批西装革新的中年人，朝着门口成群结队涌来。
纪知莱小心翼翼绕开密集之处，两只手，时刻保持箱子上两捆包裹不被行人撞到。
路过活动签到位置，她没忍住瞥上两眼，什么生物什么基因交流会，纪知莱算是一个字没看懂。
越高大上，她越觉得脑子里一片浆糊。
或许正是这会注意力失了神，纪知莱胳膊不知被谁猛地冲撞了下，脚下平底鞋差点在大理石地板上打滑。
还好手臂及时撑在一边桌板上，惊险之余，没真的摔倒。
扶着胸口顺顺气，她刚缓过神，紧接着啪嗒一声，像是重物落地时发出的重击。
声音离她很近很近，纪知莱心脏一紧，怀疑是……
转头一看，还真是她箱子倒了。
纪知莱赶紧准备扶箱子起来，路过不知哪位没道德的人，看到脚步多出个障碍物，一脚踢开。
就这样，箱子上捆放的小包，被男人踢到大厅走廊位置。
走廊挨着酒店电梯口，一溜烟工夫，小包消失在人群晃动的脚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