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 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为什么?!走到哪里去?!你想做什么?!” 盛应弦心想,太好了,他想问的也正是这三个问题。 小折梅道:“我们联手设局,已将秦定鼎陷于万劫不复……看起来,杜家也要完了。” 赵如漾:“对,可是……这跟你让我一个人走,有什么关系?” 小折梅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盛应弦从她的叹息声里忽而听出了一种深刻的疲惫。 “因为,我累了。”小折梅说。 “从前种种,我已经不愿再去纠缠谁是谁非……但你说得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这里被人杀死。” 她说到这里,竟然放下了手中的长剑,回过身去,凝视着赵如漾。 ……她就那么放心大胆地,把毫无防备、空门大开的整个后背,都亮给了盛六郎! 赵如漾那一瞬间简直目眦尽裂。 可是她依然目光澄澈地凝视着他,一如当年他们在“天南教”的某个秘密堂口初次相遇时一样。 “‘天南教’永远也不会成事,你也不可能再登上那个从来就不曾属于你的位置……那么,为什么我们要在中京掀起一场乱局呢?自古至今的所有史籍里,‘天下大乱’的下一句紧接着的,永远都是‘民不聊生’……”她说。 “如漾,想要当一个好皇帝,最先应当学懂的道理是什么?”她问道。 赵如漾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他也从来都没有接受过这种帝王教育。他从降生下来一直到现在,从来没有人为他正过名,他也没有享受过一天身为龙子凤孙的好日子…… 永远都在奔逃,永远都在躲藏,永远都在隐姓埋名,永远都在被鞭策着苦苦挣扎! 他都在“天南教”里经受过怎样的锤炼与多么残酷的教导,他根本就不愿意再去回想! 可是面前的姑娘这么澄澈坦然地望着他,语声清清琅琅,像檐前的雨,穿透竹帘的风,被风拨动的护花铃。 “我对家父的记忆并不深刻了……但我记得,他曾抱我于膝上,教我念书。”她说。 “念‘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后对我说,要我好好记住这句话,等将来我长大了……若有一天还能够遇见赵家的皇孙,便要我对小殿下复诵,教他也莫要忘了这句话……” “……因为,末帝正是因为忘记了这句话,大荣才在一夕之间覆灭的。” 赵如漾:!!! 一股猝不及防的酸涩之意,忽然猛地撞入他的眼眶之中。 是吗……是这样吗…… 她想要告诫他的,其实是什么? 其实已经不需要她说出来了,他也能够猜到—— “即使无法登上那个位置,也要做到一位明君所应当做到的事啊,如漾。”她叹息似的轻声说道。 赵如漾:“……” 他一言未发,但有一道水痕由他的眼中划了下去,沿着他的脸颊,一直滑到了下颌上。 独怆然而涕下,他现在明白这句诗的含义了。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最后深深地望了纪折梅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果断一转身,大步向着这间密室的门外走去。 他想,琼临是个聪明人。她应当知道,就这么放走了他,接下来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吧。 他与那张辉煌的宝座已经隔了三代,其实抗争到现在,也只不过是为了一口气、为了对得起自己那身不由己的苦痛童年罢了。 在盛六郎无知无觉地于盛家村里好好地长大,习文、练武,一切都按部就班、顺理成章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他在逃命。 从一个人的背上换到另一个人的背上,在山林和荒野间颠沛流离、担惊受怕,直到被“天南教”的人找到。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他听到秦定鼎对他所说的身世之谜时,还以为自己终于遇上了忠臣,自此至少可以平平安安地长大了…… 但他进入的不是什么桃花源,而是炼蛊场。 秦定鼎口口声声奉他为“少主”,却是把他这个无依无靠、什么也不懂的孤儿放在火上烤。他不拼命去学那些旁门左道的本事的话,面前铺展开的,就是一条死路。 再然后,纪折梅出现了。 也是秦定鼎发现的她,却并没有把她直接带回教里来。 他派人伪装成附近的猎户、退役回家的伤兵和应聘而来的武教头,去教导她的身手,同样告知她身世之谜,在她那幼小的心灵中煽动对于大虞的仇恨,对于自己已定亲的夫家的仇恨…… 他要把她与盛六郎之间由“婚姻之约”和“青梅竹马”所产生的情分与连系切割开来,同样把她塑造成为在这世间孤立无援、却又身负深仇大恨的孤儿,这样她才能转向“天南教”求助,并将“天南教”作为自己唯一真正的栖身立命之所。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与她相识了。 从那以后,他们再不是孤立飘零的两个孤儿,而是彼此可以守望相助的盟友。 直到今天。 直到她在一切的终点,再一次选择了盛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