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小熙七岁的时候,师父死了。
当时死的人有很多,所以她更小时就搞清楚死的含义,不过她还来不及把拾起的骨灰收盒,风就把师父扬了。她把吹了满嘴的骨灰吐出来,想着,起风了,要努力的活下去。于是戴上面具斗篷扮作佝偻老人,来到洗石镇,想要寻一条生路。
买了些需要的东西放进行囊,她就坐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讲说,起讲还是那一套,诸神之战导致撑天柱断裂,天空破了一个大洞,塌陷的碎片砸出一道道裂纹,地渊当中的妖物怪物们自此跑了出来,吞食人类。人类陷入了悲惨困境。取胜的那些为数不多的神,开始传授人们制服妖怪的法术和修炼之道,凡人因此修炼成仙,并开创了仙门,以在世间按照神旨维护人妖平衡。而战败却未死的神从此堕落,成为了魔。自从天塌了,地裂开,洪水喷发,人类的世界分成了四瓣,分别是东荒,南荒,西荒,北荒。平原地区居住着贩夫走卒,人不能及的陡峭山峰汇聚着修仙者,凡是有人的地方就会建立家园,形成城廓,变成国域。四荒就这样各自为政,四个国家并常常互相攻打,谁都想一统。四大仙门如东荒陵于天,南荒去自,西荒入云明,北荒横海。彼此却修缮情谊,十分交好。其他的一些杂七杂八的野门虽然多如繁星,但授道的基本都是被四大仙门拒收或驱逐的人,不足为道。
小熙身在西荒,她和师父的玉神门就是这样的杂门,也难怪她什么都没有学到。除了套上这斗篷能一时遮挡她少女的身躯,她既不会捉妖,也不会御剑飞行。不过她却有一项别人不能的本领——只要是人,就要为生计奔波,为钱财而发愁,所谓一块钱就能难道英雄汉。小熙却拥有很多财富,她的钱袋子从没有空过。
这是因为她只要在睡觉前默念一声生财,第二天必然有一箱金银出现在枕边,她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但奈何摊上一个神出鬼没常不在家还特别懒惰的师父,因此她早在戴着老头斗篷去市集采购的经验中变得狡黠和市侩,而回到门派内她还要搞卫生和做饭给自己吃。
好在她这个师父很少吃饭,师父心情好的时候就给她弄一顿丰盛得像宴会的早餐,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大哭三天三夜,而师父心情不好的原因在熙看来就像一只蚂蚁发生趔趄般微不足道,什么西荒帝新纳的嫔妃说他长得怪吓人,什么帝朝内的一个臣子用不友好的眼神注视他……其实在小熙眼中,师父一点都不吓人,他长着异于常人要白皙的皮肤,像装着月轮的夜晚似的美丽眼睛,他甚至比熙在皇宫看到的绘制有神的画像还要好看。不过他确实也有怪的地方,他有时全身流出黑色发着腐臭的脏油,流得整个宅子都是,每次小熙都要堵住鼻子用洗石使劲擦才能清洁干净。
吓人的地方,小熙也想起了,师父曾带她在空中飞,别的仙人是御剑,但她却看到,师父用的是他的翅膀,他的翅膀既大又厚却看上去格格不入,摸上去竟然不是羽毛,而是密密麻麻像黑曜石的鳞片,他的翅膀就看起来吓人,飞过边境时,小熙以为看到了一头赤色豪猪,结果发现是一人全身扎满箭,鲜血把浑身都染红了。飞过村庄,她看到了一个农妇,怀中抱着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孩,哇哇哭声吸引了一只妖怪,妇女用胳膊紧紧搂着孩子,尽管自己也吓得发青,还是勇敢与妖怪拼斗,妖怪一口就把她吃掉了。
小熙吓得一个哆嗦,思想从已故的师尊回到了茶馆,说书先生的讲说竟从遥远的诸神之战就说到当下战争,西荒与东荒作战,神勇的消灭了一支东荒的军队,虽然先生说得那么激情澎湃,在小熙看来却仅仅只是血淋淋的——杀了,重伤,俘虏了多少多少个。在更久之前,西荒还在跟北荒交战,而跟东荒和好,很快小熙确信,战争绵绵不断。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不光人,就连神都不能避免互相攻击。
她既是这样一个弱小的人,只是想生存下去,远离争斗,妖怪。
小熙背起行囊,继续往西,因西边的天塌了,越往西活物就越少,小熙发现了一座山,像是被斧头劈成,山势陡峭,形状四四方方,没有任何鸟或兽可以居住下来。山背有一条勉强能爬的路径,她爬到山顶,见虽然荒芜但也是一块很大的平地,她看着山顶,已决定在这里建筑家园。
说干就干,她下山跋涉到洗石镇,雇佣出卖力气的工人,让他们搬运造房子的石头,木料,木漆,又请能工巧匠给自己设计建筑房子,那些人跟着她来到这无人无名山峰,都奇怪她要住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但她给的酬劳丰厚,也就一边啧啧称怪一边卖力干活,她看着宅院如自己所想要的建成了,设计它的师傅得意洋洋说这是他从入云明的建构偷学来的,果然是暖帐轻纱,冬暖夏凉。
谁都知道,入云明的仙楼是神按照神域的建筑造的。
小熙很满意,一口气存了好几年的口粮,然后脱下斗篷,给自己做了一大桌美食,边吃边转,嗝……她又打一个酒嗝,无忧酒的效果正发挥到最佳,满嘴都是浓郁的香气。她又把由巧匠打造的截断山路的栈道闸门关闭,两年多过去,竟然真没有其他人来打扰她。
两年后她下了荒山,又到了洗石镇,这回她带着满匣的钱财,想要购买更多的东西,她从茶馆听到东荒与西荒的战役已经结束了,如今东荒在与北荒交战,与西荒修好。真是难得的太平,得抓紧多买些东西,小熙发现因为战乱,北荒和东荒盛产的鳙鳙鱼和輘輘物价大跌,鳙鳙鱼的鱼汤很好喝,輘輘可以制成肉干。买的东西多了她就有些拿不下,路过一个市口她看见了一个鲛人被锁链扣住喉咙站在街道售卖,这是一个女鲛人,如海藻般旺盛的头发长得垂地,鱼尾上的蓝色鱼鳞随着轻轻摇摆发出如水波般的光辉。
老板见小熙驻足,立即冲上来为她介绍。说鲛人遍身是宝,美丽风姿,歌如天籁,泣泪成珠,擅织皎绡,杀了取鱼膏可以做长明灯,取鱼珠也能卖个好价。小熙一听就知他这条鲛人是偷渡来的,以要拿他交官讨价,最后以五千铢黄金成交,小熙给她取名玉蓝,听说一颗泪珠成色好够圆润的话可以卖一铢,但自从收留玉蓝,她却从没有让玉蓝掉过眼泪。
而后,她又带回来了两人,一人是被出售的奴隶,而另一个则是东荒的逃兵。不过她感觉到,他们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只想好好生存,她问过他们的名字,但他们都不愿提及,于是小熙就以他们喜爱的颜色给他们取名:玉白,玉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