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青城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也忍了十二年。
……
客栈外是冰天雪地,郁岁将结霜的树枝推出窗外。
手中的信纸已经揉成团,她放进香炉焚烧,又捧起一杯茶,这才觉得身体回暖。
郁岁垂了垂眼睫,身后有人拿来狐裘披风裹在她身上,她盯着杯中的涟漪道:
“贺兰,你说人为什么不顾人伦,做违背道德的事情?”
少年拢了拢她单薄的肩膀,声音如春风般和煦,“因为他们拥有的太多了。”
上位者衣食无忧,哪懂体恤黎明百姓之苦,他们手握权势,即便做了坏事也能遮掩。
不过是霸占儿媳,兴许在轩辕敬这种人眼里,还是效仿唐明皇与杨玉环。
相反,若一个人活得艰辛,大抵是没功夫去做恶事的,他若做了,也不会活得艰辛。
郁岁转过身,手中的茶杯被贺兰自然而然接走,他又往她掌心塞了一个暖炉,生怕她冷。
郁岁笑了笑:“那你说,还要做好人吗?”
贺兰安替她系好披风,低头看着她:“郁岁,你不该问我。”
“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你对我很好。”郁岁踮起脚,努力平视着少年的眼睛。
被她望着,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因为你很好。”
你很好,所以我对你好。
他抬手,用指尖轻轻弹了弹少女的额心,说:“我知道,你想让我说哪怕做好人没善终,也应该做个好人,可是郁岁,做好人保护不了在意的人。”
郁岁点头,她摸了摸额心,弯起唇角道:“贺兰公子,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曾砍过同门的臂膀,仅仅因为那名弟子想欺辱她小院中的两个丫头,她也设局让宋阳毁了师父裴如影的杏花林,仅仅因为师父不相信她。
郁岁从来就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她有棱角,带着锋芒和狠心,是别人口中的恶毒女人,猎魔人口中的小气鬼。
贺兰安是第一个说她好的人。
郁岁主动牵起了少年的手,“那我们两个坏人,一起出去赏雪吧?”
指尖传来的触感微凉,贺兰安的心乱了乱,就像一尾离岸的鱼,在活蹦乱跳地挣扎。
终于,他鼓起勇气,反握住少女的手,取下挂在门边的灯笼,说:
“老规矩,我请客。”
*
北地其实不比江南差。
这里虽然没有四季如春,却有罕见的雪景,也有古老的树屋。
树屋埋在风雪里,小小一方天地尤为暖和,也构成了夜市。
每一扇开窗的树屋里都贩卖着不同的货物,你也可以推开木门,抖落风雪踏入室内,去烤一烤火,喝一杯热茶。
树屋里火光通明,像是大灯笼。
郁岁伸手接住絮絮而落的小雪花,路上还能见到许多行人,有讨生活的凡人,也有隶属于轩辕宗的修士,他们清一色的刀修,穿着藏蓝色的宗门弟子服,外面裹有毛皮。
活像地主家的傻儿子。
这些修士也很放荡不羁,大多是下山来喝烧酒的,三l五一群,往酒肆里闯,围成一桌行酒令。
郁岁多看了几眼,贺兰安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挪了挪步子,逐渐挡在郁岁眼前。
好在在说:看我,看我就好。
她没忍住拍了拍他肩上的落雪。
和那群还有着络腮胡的刀修相比,眼前的少年实在太漂亮了。
郁岁挑唇:“走啦。”
她低头藏笑,这就好比男人在偷看别的女子时,被自己家里的正头娘子抓包了。
家里的还是小醋坛子。
贺兰安咳嗽一声,重新牵起她的手,非要暖热不可,他明知故问道:“郁岁,我比他们如何?”
郁岁认真想了想。
“还好,清瘦有余,过于俊美。”意思就是体格单薄,但脸好看,是中看不中用的玉面小郎君。
少年一听,微愠道:“郁姑娘,你怎知我衣袍之下没有强健的体魄?”
贺兰安最近有些恃宠而骄,如果高兴,就郁岁郁岁的不停叫她,要是不高兴,就唤她郁姑娘,显得生分。
郁岁最知道他这点心思,她还击道:“贺兰公子,你要不就地取材,开家醋坊吧。”
“以你的本事,肯定会生意兴隆。”
贺兰安:“……”
从前都是他阴阳怪气别人,但在郁岁面前,他永远是手下败将。
郁岁又动了动指尖,和他的手十指相扣,这下贺兰安彻底被哄好了,他压住想要上扬的唇角,听着雪地里沙沙的声音,说:
“我只是穿衣后看着显瘦。”
这句话划重点就是他脱了衣服该有的都有,没有她说的那么清瘦单薄。
他才不是小白脸。
“是是是。”郁岁有些敷衍地应他,她的眸光落在不远处一家药铺门口,那里没有亮灯,但在紧闭的木门外,有一名老者匍匐在雪地,几乎融进风雪中。
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一件破碎的大袄,可那棉袄之下并非死物,而是性命垂危,如蝼蚁一般的人。
平凡,脆弱,又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