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活来,也不吃一口太医局开的药……原以为是你那些话的缘故,可三天前温芳姑姑来找了我,说嬢嬢从庆善寺找来些比丘尼锁在庆寿宫内,逼着她们蓄发、吃荤。不肯的,便以家人相胁,没有家人的,便收没度牒,收入掖庭院为奴。先头有几个不从的,果真被丢去了掖庭院,其余见了,知她所言不虚,心中胆战,无一不遵照了嬢嬢行事。可嬢嬢也并非作恶不知,她自知罪孽深重,佛前发过重誓,此事之后,若她病了,绝不用一点药,要以余生痛苦来赎此罪孽。这意味着什么,六哥,你可知道?”
赵释边听,边沉默了,入定一般,许久眼睛都不见眨一下。
官家跟着他一起沉默,却一直看着他,目不转睛。
赵释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声音,喉结动了下,才得以涩声道:“五哥希望我做什么?认下娘娘罪孽深重是为我,要我也像那些比丘尼一样,依娘娘的心意行事,换来她的罢休?”
官家歉意道:“六哥,我知道不该逼你,一切顺其自然才对,可如果有其他办法,五哥怎会不为你周全?嬢嬢再怎么不好,毕竟是我们的嬢嬢啊。那些比丘尼的度牒,我命人收了起来,一切还有回旋余地。但你想过没有,你我只知嬢嬢做了这件事,其他还有没有,将来还会不会有,你我都不知道,也不可能预知。若你有意中人,将人带入王府,了结了此事,不好吗?长此以往,嬢嬢与你只会两败俱伤,你要五哥如何忍心?”
赵释再度沉默了下来,望着宝鸭香炉上缓缓升起的篆烟,想了很久,忽然问了一句,“五哥也是娶了意中人吗?也觉得……是自己的意中人就足够了吗?”
意识到他这话在说谁,在问谁的处境,官家病容上的清眸黯淡了些,越发虚弱道:“六哥,你看事太透。”
他的圣人在禁中不好过,他知道。
和他去大相国寺祈福,在寺里不小心丢了块他的玉佩,不敢伸张,只敢叫太尉府私下偷偷找着。可即便这样,还是闹大了,让嬢嬢知道了,被叫去庆寿宫狠狠训斥了一番,骂了行状无端、妇德有失。
要不是他议完事便去找她,只怕一国圣人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跪足两个时辰。
其实他如何不明白,嬢嬢在迁怒她没有照顾好他,也责怪她没有给他留下一点子息,认为她是不祥之人。
想起他的圣人,他心中牵痛,却又涌上了一丝蜜意,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六哥,要说足够,自然是两情相悦最好,可有时世上偏偏没有这么刚好的事。不论她最初想什么,到了如今,也会感激我为她做的事,往后,也只会是我的妻子。我从来只遗憾自己没有周全的良计、不能与她长相厮守,却从不后悔娶了她。你和我不同,身体不同,处境不同,你与嬢嬢,也和我与嬢嬢之间不同……你能做的事,也比我能做的事,多得多。”
他没有责怪赵释的直言不讳,只道:“有些事是最容易蹉跎的,容不得慈悲为怀,你要想清楚。”
……
因为这句话,赵释来到了一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
旧曹门外又窄又矮的一爿民屋。
谁也没想到,大枀唯一一位亲王殿下,会站在只比他身量略高一些的院门前犹豫不决。
树上的蝉鸣尖促,却连绵不断,一声接着一声直击心房。
赵释也没完全弄清楚自己为何要来这里。
究竟是想告诉她孙吉就要回来了,还是因为听了五哥的话,不想再蹉跎了,想问问她,自己有了想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她想不想知道那人是谁?
赵释怔怔看着院门,想起她的样子,即便是设想着预料之中的拒绝,还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不论如何,他很久都没见她了呀。
这时,她应该已经睡了吧?梦里也想着离开的那个人吗?
也许他根本不该来扰她的清梦,她那样明朗,谁都看得出来不喜拘束,又怎会喜欢一举一动皆受桎梏的禁中,更侈谈为一个不喜欢的人忍受这些?他为什么要让她徒增为难……
赵释的心被夜风吹得皱巴巴的,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希望自己是这些鸣蝉中的一只,不管不顾地对她说着爱慕,她一句都不懂也没关系,厌烦也没关系,只要听见了,他就可以离开了。
蝉声忽然越发尖促起来,只这一阵之后,却渐渐停了。
赵释愣了愣,又忽然如释重负一般,对着合紧的门以后看了眼,便准备离开了。
还没走远,身后却传来了魂牵梦绕的声音,听得他脚步一顿。
“刚才的蝉声,叫得好清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