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宗温馥口中说出周伯轲的名字,赵释不算吃惊,宗参知家娘子与汝南侯府世子青梅竹马之事,他也有所耳闻。
况且储青院往日送出的家书当中,有几份并未送往参知宅邸,而是送到了汝南侯府上,要不是他帮着遮掩,或许这个在宗温馥眼中做的隐秘的事早已传入庆寿宫。
他离座起身,略一颔首便离开了储青院。
“臣女谢殿下恩德!”宗温馥认认真真在后恭送,话里话外投着暗喜。
廊下的侍女们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顶着偌大的疑问。
殿下和侧妃娘娘这是在闹哪一出?
……
次日一早,一辆棕盖马车从雍王府驶入了禁中,从左掖门入,一路畅通无阻,不一会儿,缓缓停在文德殿前。
雍王殿下走入官家问政所在的文德殿,过了会儿,来到了庆寿宫。
扫洒的宫人们赶忙进去通传,到了娘娘寝居外,压着声音说了。
屋里的温芳姑姑得到娘娘首肯,将她略动了几口的粥米撤下,抬走了檀色的矮炕桌,一面带着侍女们离开此处,给雍王殿下和娘娘腾出个无旁人的地来。
赵释谨遵晨省之礼,略往前欠身,将问候的话一一说尽,之后将袍角一掀,跪在了床前,视线微垂,“臣有话要禀娘娘。”
娘娘搭着被躺在床上,到这时才正经瞄了他一眼,“你倒说说看,老身听着。”
赵释眉眼平静,“娘娘,此刻跪在您面前的是您和官家从宿州召回来的宪宗第六子,赵释。”
他似陷入了回忆,“没有您,便没有他,没有官家,便不会有雍王,他有今日,离不开娘娘和官家。您和官家用心良苦,让他在三司观政,学天下钱粮经营、人心手段,只等着有朝一日,让他为国效力。”
娘娘听了,冷哼一声,“你今日来,就说这些人尽皆知的废话吗?六哥,亏你还知道醒悟,也算我和你五哥的心血没白费,不曾养了个白眼狼。”
从让温芳去找五哥开始,她就在等着这一刻,可等他真的跪到自己面前,她也不是没有触动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么大的儿郎就这样轻易地跪了下来,不带一丝犹豫……
她渐渐褪去冷眼,口气宽宏道:“想明白了就快起来,还跪着做什么?你要和老身当一辈子仇敌不成。这么早就入宫来,只怕饭也没吃,茶也没喝,看吧,没个人照顾不行吧?知你不喜荤腥,我叫人去备些素膳,你在这里吃完了,等会儿刚好五哥也来了,你们兄弟两个一块儿走,路上也能说上几句亲热的话。”
见他还在那跪着一动不动,似在挣扎,叹了口气道:“还傻跪着干什么?你如今改了,老身还捏着做你的把柄吗?听老身的话赶紧起来,便是脸也再借这里的热汤洗一把……”
“娘娘”,赵释终于抬起了眼,“如果臣还要说,如今的雍王私德有亏,圈禁了比丘尼在王府之中,纵情荒淫嬉戏,实乃不忠不孝之徒呢?”
“他还指使了大相国寺贪污国帑,以解库为据,教解库之内数十万贯不翼而飞,却被人查见到了雍王府中,行事贪婪。”
“他愧对娘娘和官家,更是无颜面见群臣百姓,又见七哥和十哥人品贵重,特来请娘娘主持公道,大义灭亲。”
普天之下,并非只有五哥和他两个宪宗之子,还有宪宗韦贵妃、杨昭容所生之子,他们并未幼年夭折,到了如今,也仍好好活在东京城内,一个封了安乐郡公,一个是遂宁郡公,遥领封地所出。
有了他们,便意味着有了抉择余地,百官就绝无可能容忍一个行事荒诞的皇太弟在朝中招摇过市,而置之不理。
屋中两人对此心知肚明,长久的静默在寝殿里弥漫,鎏金刻漏向下滴着水,坠落声清晰可闻。
赵释一言不发,无意打破他亲手塑出的难堪处境。
他表露的决心,化成一把利剑,插入了他最不想伤害之人的心窝。
“你这是要逼死我,是吗?”娘娘闷声锤在一整块白玉削刻而成的卧枕上,长指甲在上头折了一半,竟也不觉得疼,问得极为冷静。
赵释只淡淡道:“臣,只是在说一种可能,仅此而已。”
娘娘突然扶住雕花镂凤的床栏板子,披头散发地朝外一字一句,“你这就是!就是要逼死我!”
她在“是”字上发出的音,重得不可思议。
赵释的瞳仁映出了她显露的狰狞,忍不住刺痛了一下,却未曾低下头,直视她道:“禁中非臣所愿,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不是,娘娘都知道,不是吗?为什么要做徒劳无功的孽事?他人的前程、信仰,在娘娘眼中那么不值一提吗?”
“碰个女人要了你的命了吗?六哥!我生出来的儿郎,是天生的贞洁烈妇吗?说出去我都嫌贻笑大方,你怎么不是个女娘?便就是个女娘,也知道护着自己的嬢嬢……那两个人,亏你说得出口。”
她几乎带了恨意说出这些话。
在禁中与人斗了一辈子,也算见惯了刀光剑影,这宫阁角落里死了多少人,她都数不清。
她厮斗了一辈子,手上如何干净得了,他就算再单纯,也不至于无知到了这个地步。
那两个人不是郡王,也不是国公,而是区区郡公,何尝没有她的手笔?她欲对他们杀之后快,他们对她又如何不是?
可他不看这些,为了逃脱应负的职责,还在她面前提起那两个一心报仇的贱人,就为了逼她。
“是不是那两个贱人找人挑唆了你?六哥,你和嬢嬢讲,嬢嬢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不是!你和五哥一样,都是嬢嬢的好儿郎对不对?”
赵释沉默不语。
娘娘却知他分明答了,恍若将那日打他的耳光还到她脸上一样。
她……她可真是生了个好儿郎啊!
怒极攻心之下,她觉得血都要呕出来了,又恨怎么还不呕上来,否则她必将那血吐在他脸上,看看他将自己的母亲气成了什么样子!
她气得一阵发抖,指着赵释道:“孽障!你给我滚出庆寿宫!我如何配当你的母亲?”
“嬢嬢!”官家冲了进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形。
娘娘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