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慢慢咬鱼片吃,“是不是太腥了?我没腌很久。”
薛知摇头:“挺好的,但我真吃不下了,”她盯了他一会,“你以后能每天给我做饭么?”
“行啊,”陆吾停住筷子,很平静地看着她,“别的我不能保证,但我能保证自己。”
薛知喝了一大口水,这下彻底放心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会坐牢呢。虚惊一场,你吓死我了!”
陆吾笑了笑没说话,站起来收拾碗筷。
薛知跟着他进厨房。
陆吾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打开水龙头,给她让了个位置。
水池不宽,二人几乎身贴着身,薛知哗啦啦洗碗,底下悄悄用脚趾拧陆吾小腿。
陆吾转过脸看她,眼皮动了动,“知不知道我家以前干什么的?”
“不知道诶,就知道很有钱。”
“是啊,”陆吾漫不经心地笑了声,“你猜这钱从哪儿来。”
薛知:“大不了犯罪嘛。没关系的,现在又不连坐了。你不坐牢就行。”
碗已经洗完了,陆吾关上水龙头,双手撑着池台。
薛知这才注意到他一直穿着围裙,就退到他身后,在他肩头拍了拍,示意他弯腰。
陆吾很温顺地弯下腰,薛知帮他脱掉围裙,忽听陆吾说:“贩过毒,我爸手上有两百多条人命。”
随后陆吾直起腰,掐了掐薛知的脸。
薛知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脸皮微微凉,“你爸这真是···真是···真是应了那句话。”
陆吾颇为好奇,“哪句话?”
“···‘各行各业都要从基础干起啊’。”
“···”
安静几秒,陆吾转身把围裙挂起来,打开抽油烟机,靠着墙,抽着烟。
抽风机呼呼响着,陆吾声音显得特别平,“那个时候中国乱,也到处是钱。我爸黑的白的都做,白的没什么好说,黑的难免翻船,十四年前,我爸被人拿枪顶着,差点卸掉一条胳膊,”他笑了一下,“后来那几个人,满门老小,——连家里的狗——一个活口没留。”
薛知听得呆住:“真的吗?”
陆吾笑了笑,摘掉烟,换了口气:“害怕了?”
“不是,不是害怕。说句不该说的,要依我看,你爸坐牢的可能都不太大。你在世上少一个亲人,我不知道,”薛知轻声说,“我不知道怎么给你补上。”
“也不是没法补。”
“啊?”
陆吾认真看着她,“以后我给你生一个。”
···
开学活动多,有一场演讲尤其隆重,要求全学院学生必到,点名算学分的。
气氛十分热烈,演讲内容是社会安全什么,大礼堂黑压压都是人头。
薛知靠墙睡得迷迷糊糊,也没听进去,偶尔被满堂掌声吵醒,一擦口水问桑媛,“讲什么啊到底?”
“你用心点好不好,演讲的这个人见义勇为,特有名。省电视台都来了。”
演讲结束后,薛知睡得腿麻,就让桑媛姜南先去食堂,给她带份饭回宿舍。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薛知从大礼堂出来,忽然听到后面一阵嘈杂声,很严厉的男声:“李谦,你怎么搞的,这机器可比你值钱!”
听到熟悉的声音,薛知下意识回过头,
四个身着正装的人,团团围着摄像机。薛知定神又看了看,腰背最委顿的那个,可不就是李谦。
李谦正跟一个男人鞠躬,脸上能皱起来的地方都皱起来,万分苦。
树倒猢狲散。
陆家是副部长树下猢狲,李谦又是陆家树下猢狲。
世人削尖脑袋,只为做一猢狲,“大树底下好乘凉”是也。
薛知收回目光,庆幸陆吾未进单位,树倒时,不必有砸伤之痛。
···
消息传播比想象更快,终于给父亲知道了。
父亲大为惊诧,他是最朴实善良的中国男人,慌忙与亲戚商量,挽救受蒙骗的女儿。
婶婶出租屋狭窄,转身都转不开,等薛知反应过来,已经吃了父亲一耳光,她捋了把头发,索性靠桌角一坐。打杀由人。
房屋采光差,黑漆漆热烘烘,每个人脸上又灰又油,阴沉如死尸。薛知觉得停尸房也比这里好。——死人哪有活人脏?
父亲先发制人:“听说陆吾爸爸要进监狱,有没有这回事?”
薛知缓缓说:“你问我?监狱又不是我开的,谁进谁出。我管不着。”
婶婶问她:“他们是坏人,那我儿子是不是好人了?是不是见义勇为。”
薛知笑了一声,“你说是就是吧。”
奶奶说:“人家又是贪污、又是杀人,这个那个的,看着凶得很,你跟着这样一个男人,你觉得我们怎么做人?”
薛知说:“你们当我死了就行。别人怎么看我我不管,别人怎么看你们,我更不管。”
父亲伸手,在桌上猛拍一巴掌,“你要看看新闻,新闻上怎么说!我们还要生活,你也还要生活的,你要是再给家里人丢脸,就不要怨我们。”
薛知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叮叮当当碰落盐罐醋瓶,薛知不管,抬脚就往外走。
“你敢走?”
“还有什么话,快说。”
“亏先人的事别干!”
薛知笑问,“我亏你们什么?倒是你们亏我多些,真算起来,你们这几条命都不够赔呢。”
父亲勃然大怒,抡起椅子就要砸,“打死你不忠不孝的畜生!陆家对不起国家···”
“对不起谁?对不起北方黄河,还是南方长江——陆吾没这个本事!不过是得罪一些人。所以来翻旧账,扣帽子!”
奶奶失声:“你这讨债鬼,害家里断子绝孙···”
薛知对父亲冷笑,“听好了,这次是你妈咒你。”
闪身从门缝挤出去,反脚“咣”地踹上门,走出小区,看时间下午一点多,怪不得浑身发虚,八成是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