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四周很黑。
鼻尖笼罩着一股甜腻到有些叫人作呕、又刺鼻到像是金属生锈一般的血腥味。
天空在下雨。
她听见雨丝砸落在泥泞地面的窸窣声响,也听见了前方传来的清脆响动。
她抬起手电筒,往有着浓黑阴影的方向照去。
惨白灯光忽上忽下,划过爬着幽绿苔藓的大石,扫过湿润泥泞的山地,最终颤抖着停驻在了那团阴影上。
它被灯光自边缘开始一点一点照亮。
被映照得连绵成一片银亮光芒的雨幕间,她窥见了这只怪物的全貌。
它有着近似于人形的外表,却介于实体与虚体之间——看起来像是一团虚无缥缈的雾气,又像是一个盘踞在山地上的巨人。许多有着灼烧痕迹的钟表镌刻在它的躯壳上,挂钟、壁钟、座钟……就连它凸起的两只眼球深处,也都镶嵌着两个缩小的表盘。
而此时此刻,那些表盘上的指针正疯狂地朝逆时针方向转动。
她方才听见的那阵清脆响动,便是指针集体高度共鸣而发出的声音。
广濑穗香自小就能看见那些无所不在的怪物,可从未像今天一样这么恐惧过。
仿佛要深深烙印在她视网膜里那般,剧烈灼痛了她的眼睛。
怀里是妈妈无力瘫软的尸体,把她压得坐倒在了地上。
爸爸大约也被那只怪物吞下去了。
……好像自己也要死了。
她拿着手电筒想,另一只手微微垂落,不经意间碰到了妈妈的脸庞。
柔软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广濑穗香动作一顿。
妈妈低哑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耳畔:
“……好好活下去,总有一天,你身边会聚集起愿意接纳你的人。”
妈妈让她活下去。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从这个怪物手里逃脱呢?
她搂紧妈妈的尸体,注视着那团汹涌翻滚的黑雾,有些茫然地想。
身体因为擦伤而隐隐泛疼,她直勾勾地盯着怪物,直至它分出一点黑雾、涌动着又往她面前探来时,她的眼珠才滞涩地微微转动了一下。
她嗅到了一股比山间连绵雨丝要更加冰寒的凉意。
然后。
在那股凉意即将钻入她鼻腔、在钟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
冰冷山风掠过,妈妈垂落的长发拂过她脸颊。
胸腔里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猛然紧缩。
广濑穗香眨了眨眼。
时间似乎在此刻拉长为一根看不见尽头的绳索。
有什么镌刻在体内、掩埋在深处的东西,在一瞬间奋力撬动了表壳、细细灼烧着神经末端,再于顷刻之内破土而出。
眼前浮现出几个外表一模一样的黑色盒子。
盒子上都打着大大的白色问号。
很奇怪,她分明没见过这些黑色盒子,也不清楚为何会出现目前这种诡异的状况,可她却几乎出自于本能地知道,她需要从这些盒子里盲选一个出来。
于是她凭着直觉随意选了一个。
盒子打开。
绚烂的彩带、小小的礼花连着金黄惹眼的SSR标签一起,从被选中的黑色盒子里热烈地冒了出来。
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欢快气氛。
几乎是打开盒子的同时,广濑穗香便觉得脑壳一阵刺痛。
啪嗒。
她手不禁一松,手电筒从她掌心滑落,光源在地面胡乱晃动。
神经末梢那阵像是被火烹煮一样的抽痛霎时变得更加剧烈,她只觉得似乎脑髓也被烧开了,连同脑干一起在那冒着细细密密、沸腾而出的气泡。
她不仅疼得弯下了幼小的躯体,喉咙里压抑不住地喘出一声细弱的呜咽;与此同时,仿佛有什么极具冲击力的声波乍然响起:
“——!!”
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这声怒吼里饱溢而出的浓厚情感。
可她实在太疼了,疼得耳膜隆隆作响,满是血液流经血管的汩汩声音;那道声音好像传进了她耳朵里,又好像没有传达到。
眼前黑影晃动,那只怪物一下子就被重重地击飞,在坚实的山体上拓印下一个巨坑。
好像过了很久。
又似乎只是过去了短短的几分钟。
怪物逐渐没了声息。
广濑穗香费劲地仰起头。
朦胧视野间,她看见一个修长人影。
那道清瘦人影也同样沉默地凝视着她。
片刻,人影向她走来,又耐心地弯下了腰,俯身凑近,对她说:
“——”
旋即。
年仅六岁的小女孩怔愣地睁大了眼。
-
十年后。
广濑家。
接近早上八点,天光已大亮,明亮光线穿透玻璃窗,在少女金黄长发上洒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广濑穗香正对着镜子整理制服。
她熟练地用黑色发带扎起两边长发,又摆正自己的领结,弯腰抹平翘起的制服裙摆,直至一切整理完毕后,才从床铺上拿起手机。
她对着镜子自拍了一张,又上传到推特,并附言:
今天参加完典礼就正式毕业啦——
[图片.jpg]
床头柜上摆着一对年轻夫妇的合照。
合照里还有一个小女孩,被妇人紧紧拥着。
发完推特,她习惯性地朝合照里的父母道了声早安。
接着,她趿拉着小鸡拖鞋去了客厅,又顺手打开电视。
屏幕里正播放着早间新闻。
播报员面容严肃:“关于近日我市出现的连环凶杀案,警方正在全力追查凶犯,请各位市民……”
广濑穗香瞄了瞄电视,拉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盒牛奶与饭团。
她低头看了眼饭团背标,目光微顿。
金枪鱼蛋黄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