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着并肩而行,远离这一片尚未平息的混乱之地。
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以各自真实的面目同行了。
在他们成婚的这一年里,两人只要站在一起,就会戴上面具,扮演恩爱夫妻,脸上总是不约而同地挂着虚假的幸福笑容,这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而没有别人在时,两人不过点头之交,擦身而过,比陌生人好不了太多。
刚刚沈遥晖跑来救她时,那审视的目光对她来说也已经十分陌生,他们的对视一向是平和的,又或者是充满了虚假的笑意的。
回想起来,这样的目光大抵只有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出现过。
已经是去年二月的事了。
那时沈遥晖刚刚上任,正是炙手可热,人人都道沈家二公子年纪轻轻前途坦荡,他本人更是成了晏安城内最受欢迎的夫婿人选。
多少人家悄悄遣了媒人暗中去问,才知道他早已定了亲。还有人家甚至愿意送女儿去做他的妾室,仿佛笃定了他将来必定能飞黄腾达。
彼时徐家早已没落,然而沈夫人对此非常坚定,并不打算放弃这门亲事。
哪怕她遭到了沈遥晖本人的反对。
二月末,春和景明。
徐空景就在这时只身来到了晏安城最大的鞠场外,探头探脑。
当朝兴盛蹴鞠,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寻常百姓,皆可入鞠场,是以徐空景并未遭到什么阻拦。
这一日大约是有什么蹴鞠比赛,鞠场的出入口人来人往,她随着人群走了进去,看到了一片宽阔的空地。
那里有周围三面矮墙,一面为亭,可作看台,她定睛望去,那上面坐着的人,是男女老少都有,台上甚至还有人击鼓奏乐助兴,热闹至极。
徐空景沉吟片刻,走到了一个人少的亭子里,低声向一位年轻姑娘询问沈遥晖在哪里。
姑娘一身名贵布料,发髻做得十分繁复,却很好看。满头闪亮又精致的珠花发簪,不要钱似的往上堆,叫人很难移开目光。
原以为有钱人家千娇万宠长大的女孩,或许多少会有一些骄纵。
然而这姑娘语气却很轻柔,指给她看:“喏,他在那里,里面最显眼的那个就是他了。”
徐空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出所料的看到了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在鞠场里互相颠球。
其中最显眼的那个便是正在颠球的少年,他的个子很高,皮肤白皙。明明穿着和其他人差不多的衣服,可看起来就是很不一样。
这样远的距离,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轮廓形状。即使如此,也足以让人看清他与旁人的不同了。
“多谢这位小姐。”徐空景行了个礼。
对方打量她一番,出乎意料地露出了怜悯的神色。
“小妹妹,这位沈二公子看似玉树临风,可其实为人冷漠,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若是拒绝你时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可别太难过了。”
徐空景怔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水绿的襦裙,在这样的春天里显得十分和谐。只不过虽然浆洗得很干净,但还是很旧了,是几年前买的,如今的她穿起来已经有些局促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把她当成小孩子了。
她轻笑一声,再次谢过。
她安静地在角落里等到这场蹴鞠彻底结束,大半人群都已经离开时,才来到了沈遥晖面前,请他借一步说话。
面对这样的邀约,沈遥晖面无表情,一张脸甚至就像是冻住了一样,然而他并未拒绝,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
徐空景并不在意他的目光,自顾自地行了个礼。
“小女子徐空景,见过沈二公子。”
而沈遥晖那张寒气逼人的脸,在在听到她的名字的那一刻终于有了波动,仿佛冰雪消融,草木重生,连带着这张俊脸也生动了许多。
徐空景行完礼,抬头看到他的表情,不禁有些困惑。
忽然这么高兴,难道他很想见到她吗?
不会吧。
她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被她掩饰。
“徐姑娘今日来找我,想必是为了我二人的亲事吧?”
徐空景微微一笑:“正是。”
沈遥晖闻言,也如她一般面带笑意,就像是终于在一条艰难的道路上找到了可以与他共同披肩斩棘的同伴。
“难道你也不愿意履行这个婚约吗?”他有些激动地问道,曾经沉静如死水的双眸好像一下子就重新有了期待的光芒。
原来他开心是因为这个。
徐空景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又隐隐有些遗憾,看来自己要让他失望了。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将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无声地吞噬掉了。
“不是的,我非常希望能和沈二公子你成亲。”她诚恳地说道。
沈遥晖如遭雷殛,沉默了半晌,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或许是良好的教养不允许让他说出过于伤人的话,所以他最终还是咽下去了。
她不禁为此感到愧疚,也安静了一会,没有说话。
他似乎是谨慎地考虑了好一会,才开口道:“徐小姐,但我其实……”
“沈二公子是想拒绝我吗?”徐空景早已看出了他的意思,知道他大约觉得女孩子的颜面很重要,拒婚一定会给她带来巨大的打击,因此吞吞吐吐,犹豫不决,只好直截了当地替他说出来了。
沈遥晖见她神情淡淡地替自己把话说出来了,紧绷的神态终于有了一丝松懈。
他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解释道:“并非是觉得你不好,只是婚姻大事,十几年前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便如此决定下来,未免过于草率了。”
徐空景神情镇定地听他说完了话,又理所当然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是如此,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
“可以告诉我真实的原因吗?”她抬头,真诚地直视沈遥晖的双眼,“我并不是打算死缠烂打,只是被拒绝了,想要一个理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