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虽然离家多年,可故乡的风物都刻在了心里,他打量着面前这个脸上满是皱纹、穿的破破烂烂的老人,很快就认出了对方。于是关切的问道:“与作老爹,你这是干什么呢?!” 与作见对方居然认识自己,便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眼角,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健壮的汉子,突然眼睛瞪的老大,惊讶道:“权三?你没死?!你还活着!” “我这不是站在你面前嘛。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家就在前面,咱们回家去说。” 与作低下头,嘴唇蠕动了两下,咧着嘴哭道:“权三,你爹娘,没了......我也活不下去了!呜呜呜。” “什么!”权宝才脑袋嗡的一下,脚下踉跄了几步,伸手按住与作的肩头,大声问道:“怎么没的?你给我说清楚!” “他们把阿圭抓走了,说要让她当妓女还债。我就这么一个孙女,没了她我可怎么活哦......” 权宝才打断了老人的哭诉,急道:“与作老爹,快告诉我!我爹娘怎么回事?!” “那年全村人都以为你死了,我还跟着你爹娘去海边找了好几天尸首。到了第二年,你家交不起租子,木曾屋老板又逼着还债,你爹一气之下就上吊了。后来,后来他们把你家能拿的都拿走了,说是要抵债,你娘也病倒了。过两天村里人去看她,人已经走了......你家那屋子去年被雪给压塌了,老没人住,房子就坏的快......” 权宝才听的目眦欲裂,问道:“人埋哪了?!” “在西面那个小山包上,咱们村......” “与作老爹,先回家等我!有什么事我帮你!” 还不等与作说完,权宝才就飞快的冲西边跑去。与作木然的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抬头看了看树上挂着的绳子,犹豫了片刻,这才捡起木桶,晃晃悠悠的朝自家而去。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枯坐在地炉旁的与作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起身出去一看,是权三回来了。对方的眼睛又红又肿,身上和头巾上也都沾满了泥土和杂草。 当权宝才在地炉前坐下,取下头巾时,与作看着对方一头寸许长的短发,讶然道:“权三,你当和尚了?” 权宝才过了半晌才微微摇了摇头,用痛哭后变得嘶哑的嗓音道:“老爹,村子里这是怎么了?你刚才跟我说起阿圭,她今年有十四了吧?” 与作哀叹一声,随即将前后经过告诉了对方,权宝才听完气的脸都青了,这跟自己当年被打的情况几乎差不多。 天明饥馑期间,牛渡村的人死了三分之一,而与作的家就剩了个孙女阿圭相依为命。老人舍不得让孙女去当佣人,于是就带着她在家种地。 这年月的农民大部分都是佃农,每年打下粮食后,几乎要把收成的一半交给地主,一家人就指望剩下的那点粮食过活。 与作跟地主佃了五亩地,这两年收成好的情况最多能打十六草袋的米,其中七袋半作为租粮,剩下的米就是爷孙俩一年的口粮所在了。岛国的农民是吃不起米的,所以一般都是去“米问屋”换成麦子或是小米,再搀上萝卜叶、黄豆叶和山菜,勉强饱腹。 问题是除了吃饭,还得吃盐,换一些生活必须品。要是赶上歉收,租子那是一点都不能少的,毕竟地主也要向藩里如数交年贡。如此一来,向地主或是高利贷商人借贷就成了必然。 每年一进入腊月,就到了高利贷商人收割的盛宴。面对着利滚利、且永远都还不完的借债,佃户们除了哀求用下一年的收成还债,要么就只能让有姿色的女孩去当妓女;什么时候把高利贷的钱还完,才能从良。 话虽这么说,可绝大多数人根本还不完。要知道除了以前积累下的,还会有新的借贷。更何况当了妓女会染下一身的病,连家人都厌恶,最后只能悲凉的死去...... 屋外北风呼啸,屋内的地炉里,干枯的树枝被烧的噼啪作响。与作擦着眼泪哽咽道:“去年我那五亩地的收成不好,可木曾屋的老板说不还钱不行,他们就把阿圭抓走了,说要让她去妓馆做工还债。” 权宝才心头一动,随即问道:“老爹,阿滨她......还好吗?” “阿滨?”与作叹口气道:“听说她已经是妓馆的头牌了,成了虎三的摇钱树。” “虎三!”权宝才双拳紧握,牙咬的咯吱作响。 与作一看,连忙劝道:“权三,虎三人多势众,手下的打手就有七八个,你可不要鸡蛋碰石头啊!” 权宝才听了点点头,他已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直接冲进去杀人固然是容易,可惊动了官府,再想带着阿滨去石卷港就会惹出不少麻烦;他的身份是秘密,不能轻易暴露,还是先把情况摸清楚再动手。 “老爹,你欠木曾屋多少钱?” “前年我生病,阿圭借了二两请大夫买药......如今算上利息,一共是八两又三十七文钱了。” 权宝才打开身旁的包袱,从里面取出个狍子皮的钱袋子,取了几枚在石卷町换的豆板银,递给与作道:“这是十两,你去把阿圭赎回来吧。” 与作难以置信的盯着对方手中有些发黑的银子,激动的道:“权三,你这是发财了!” “我这几年去了北海镇干活,挣了点钱。原本想着孝敬爹娘......” “北海镇?好像听谁说过。”与作接过钱,破涕为笑道:“晚上你就住我家吧!等会让阿圭烧饭,我再买点酒,晚上好好喝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