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内,一灰蓝色的身影在阳光下踱步深入,守在门前的侍者显然知道来人是谁,事先告知了人来不用通报,他们直接推开门,让对方进去。房间阴暗潮闷,便是开着窗,外头的明亮和风也很难投进来,男子先是看到了满屋的书画瓷器,再进去,才在高位处见到一身着华服的老者,老人白发苍苍,面容松垮,但双目却如鹰隼般尖锐。
“丞相,谢御史已经出发了,马大人也一同随行。”男子低头算是行过礼。
“咯咯”的声音响起,像是鸟啄食木头的声音,不大却密集,听着不舒服。男子抬头,是齐丞相正在耸肩低笑,高高扬起的嘴角透着某种不加掩饰的狂喜,渐渐地,他的笑声不再压抑,转变成恣意的大笑。
“可惜呀可惜,谢必安,我不能亲自送你这最后一段路。”淡淡的遗憾转瞬即逝,齐丞相看向沉默的男子,“巫师,这次真的是多亏了你,你放心,待陛下从北疆归来,我真正地回到朝堂,我定不会亏待于你。”
词句背后的财权富贵并没让巫师有明显的动摇,他轻咳了两声,苍白的肤色让本就削瘦的身体显得更加脆弱,“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丞相是否为在下愿意解困?”
“你说。”
“丞相为何对御史大人如此仇视?”以至于大费周章也要非除之而后快不可。
“若不是他,我又怎会落入今日的地步!”往日提起谢必安,齐丞相都是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但今日不同,语气间尽是胜利者的高傲,“我费心费力地辅佐陛下,愿他能成为一代仁明之君,还将自己的女儿嫁于他,但这个混着北疆血的杂种破坏了一切,不仅怂恿陛下大肆用兵北伐耗损国家百年根基,还想要改变当朝文武之格局,以此来聚拢自己的势力,其心何其恶毒。”
“我自小熟读经书,为国鞠躬尽瘁,三届帝皇无一不器重于我,而他呢?不过是个市井混子,没有出生和学识。野蛮跋扈,全凭陛下的宠爱就走到如今的地位。我怎能让这样的害虫继续危害成国,危害陛下?所以我费尽心思做了春香阁之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
巫师静静地听着,到此处却已经不再好奇,正准备打断时,却听见齐丞相说出了意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颤颤地开口向对方确认。
“你说春香阁的细作之事是你做的局?”
诧异对齐丞相而言简直就是最好的赞赏,他肯定地点头,“那谢必安毕竟是出生街巷,我早该想到他在民间也有人帮忙。以风流好色之名为掩饰确实不错,但百密终有一疏。”
“什么意思?”
“我曾见过春香阁的管事雪姑一面,言谈交流之中毫无破绽,可我注意到一个寻常到不起眼的东西——麻饼。”那雪姑的桌上一碟点心里有三四种,唯独麻饼只有一个,当然这并不奇特,只是与此同时他也想起来,正因为麻饼这类点心寻常简易,若非特别指定,通常少有在宫中出现,可他三番几次在御书房中都见到陛下的桌案上有出现过,而且每每都被谢必安吃得只剩下一点。
“稍加打听一下便可知春香阁的另一位管事春娘擅厨,其中麻饼更是拿手,而我后又派人询问过御膳房,确认他们从未给陛下做过麻饼。”纵使谢必安再不拘小节,也不会随意让陛下吃下不知底细的吃食,“当然我当时也只是推测而已,”
“推测?仅仅只是推测……”巫师低下头,不辨神情,他手抓着挂在腰间的一处灰蓝色的荷包,紧紧地将其蜷进掌心,瘦骨嶙峋的指节紧绷发青,“胡泽也是你派过去的?”
阴寒的微风在巫师的身周盘旋而起,轻微地卷起苍蓝衣角。
“那些花娘和北疆的杂种于成国毫无益处,便是我猜错了,他们也死不足惜。”沉湎于自我满足之中,齐丞相没有发觉异样,“不过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谢必安果然为了那几个女人而和陛下产生了隔阂。”这种细微的隔阂看似无伤大雅,可只要用得好,就能变成夺命的悬脖之刀。
不由地,齐丞相又一次感慨于巫师在这次中的关键之用,幸好自己发现了他。他转过头,心中心潮澎湃满是对未来的愿景,“巫师,你的能力我是……”忽地,声音戛然而止,目光含着来不及散去的笑意,凝在了一片遥望无际的黑暗之中。
“啊!”传出的悲鸣骇人刺耳,如刀般顿时划破昼日的闷热,守卫门外的侍者大喊着“丞相”闯门而入,然见眼前的一幕,愣是一瞬让他们在这炎热之日里激出一身的冷汗。
巫师倒在地上,鲜红蔓延了一地,成一个红色的水洼,在他身边,齐丞相手持匕首木然站立,刀刃被水色镶了一层红边,他的脸上斑斑点点的全是喷溅而出的红色印记,胸口处则是一大片,全然盖住华服原先的色彩。
“谁让你们进来的?”齐丞相冷冷开口。
对上肃杀冰冷的目光,侍者如梦初醒,双膝一抖地就跪倒在地,“小,小的听到声音,怕大人遭遇不测。”
“咣当”地把匕首扔在地上,齐丞相转身回到高座,就着没被血染的衣角擦拭手上的污红,“算了,安静地把尸体处理了,再把这里弄干净。”
两人应声行动,也不敢多问,一人抓着巫师的手,一人则抬巫师的脚,青灰的皮肤透过单薄的布料传到手掌冰冷,好似失去气息已久。巫师身体被抬高,打湿的衣袍吸不住仍在外溢的血,一路滴滴答答地从室内滴向室外。
过了一会,侍者重新端着水重新进来,拾起地上的匕首,哆哆嗦嗦地开始擦拭满眼的猩红。全程齐丞相都默不作声地旁观着,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若非身上仍穿着那件黏腻的血衣,说一句怡然自得也不为不可。
两盏茶后,侍者起身小步挪到齐丞相身前,“大人,弄,弄好了……”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屋内是越发地寒凉。
尘土石缝吸收了颜色,便是侍者出了一身冷汗,也终究不能全然擦去。齐丞相也不在意,“让府里准备一下,我过两日要去北疆。”
“是。”
侍者蹑手蹑脚地关好房门,房间立即变回原先的昏暗,齐丞相从袖中取出一个灰蓝色的荷包,凝视着,手指一点点蜷紧,荷包里的东西坚硬又棱角分明,硌着皮肉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