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灯光都照的人平日凶名远扬的人都温柔了些,他一袭布衣常服执手在身侧,倒不像个武将,俊朗缱绻的关怀模样,活似个多情书生,一如他当年做豫王伴读一样。
假的,都是假的。
她不耐烦地想撕破这虚情假意的关怀,甩开了他的手,“情况如何太医已然言明。”
“不能有孕,呵,真是好歹毒的心肠和手段啊。我本来以为你会更在意殷家的血脉就此断了,毕竟你背负着殷家的生恩养恩,想必比我更算得上忠心耿耿。”她冷冰冰的脸上多了几分嘲弄,“但现在看来殷家孤女失了武功也是一件蛮失脸面和威望的事情,不知可有损你行伍之间的号召力啊,陆将军?”
他走的太早了,殷清川这副冷硬的模样他几乎没有接触过,一时有些慌乱,“清川你别这样讲,我求你,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
“你别拿这个口气讲话,陆念禾,你知道我最讨厌听你说这几个字!”病中人声音虚弱,情绪起伏带着声音多了分破碎的哑,带着经年不息的冷漠与不耐,诉说着对这个人的厌恶。
道歉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无用的话了。
七年前走的那么决绝,现下也没必要做这么一副卑微诚恳的姿态。
余宁有些不着声色的看了陆念禾一眼,“殿下现下需要静养,还是不要有大悲大怒的起伏为好。”
丁香接过侍女端上来的汤药上前斡旋,“小姐,先把药喝了吧。”
“陆小将军,你僭越了。”接过苦涩的汤药,少女面上神色恢复了往常一般的冷漠,“有劳余太医了,丁香把二位都送出去吧,我乏了,喝了药就睡会儿。“
“是我失礼了……”他收回了想要上前的手,与余宁一同出了内室。
“夜色已深,还请陆将军,早些歇息,勿要忧心。”
“多谢余太医。”
窗外的风呼啸得更厉害了,卷着寒冷彻骨的雪,不迎征人,刺痛了故人。
将军府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还是这般光景,还是这般人,但风霜过后,谁能难免物是人非呢。
陆念禾缓缓阖上了门,明明那么远,可殷清川还是好像被趁虚而入的风雪裹挟住了,身体动弹不得,心也是。
“好好休息。”
风雪沾衣,他缓缓回身,呆呆在庭中,不知看向何处。
梨花树呢?
怔愣,原来,终究是变了,庭中的梨花树没了。
很久以前,殷将军还在的时候,有一年春刚过了年节就前往北疆驻扎,当时在京城有位副将的家眷送了一筐梨子来将军府,清川吃着吃着就哭得泪眼朦胧,一直抱着自己说娘亲最爱吃梨子,想爹爹想娘亲了。第二天自己去市上找了户农家买了棵幼苗哄她,说以后等树长大了,就能吃上自己家的梨子了,以后每年梨花开的时候父亲也就回家了,娘亲那么喜欢吃梨子,肯定会常回将军府的。
“那哥哥你会离开我吗?”
“我和清川保证,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往事历历在目,年少的话过于天真可笑,虚幻得像琉璃碎片的倒影一样。
“少爷,外边风雪大,老奴带您回房吧,您的房间一直都收拾得好好的。”福伯看着独自立在雪中的陆念禾,心酸得厉害,上前劝解。
“福伯,往后不必叫我少爷了,我不日便会重归行伍,也不会在将军府久住的。”
这些天清川养伤日日躺在屋子里,而陆念禾又是个朝廷官员每日要忙活各种事务,这相看两相厌的两人见不到也是清净。不过腰上的伤口不是什么大事,她又不得安眠,躺久了也乏累,不如起来。今日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天光刚一大亮,殷清川就出了房门,在院子里施施然溜达。
“福伯,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起这么早扫雪啊”
“哎呦我的小姐啊,怎么这么早就起了呀,余大人不是说要好生休养嘛。”
“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我躺着难受,索性起来了,没想到福伯你起得比我还要早。”
“我年纪大了,当年落下的一身伤病,一到雨天雪天就疼,不如出来活络一下筋骨。”福伯是当年父亲的亲兵,后来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又是个孤苦无依的老人家,就一直留在了将军府。
陆念禾,在北疆呆了那么多年,应该也是一身的伤吧,不知道他这会儿是不是也疼得厉害。
她呆呆的望着檐上的雪,一滴一滴地化成春水滴落,流成时间的河。
“姑母前些天是不是派人来问过我啊,我寻思着我躺着也没什么意思,去一趟凤仪宫吧。”
“好嘞,那老奴去备辆马车。”
陆念禾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后,披了件大氅在她身上,缓缓开口:“我正好也要进宫述职,就跟你一起去吧。放心,我不与你同路,入了宫门我就下马车,毕竟你不知这路上还会不会再有刺客,还是小心为上。”
殷清川看了看他的腿,便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