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过初晴,天空是一片轻飘飘的蓝,一排雀鸟停在校场边上,叽叽喳喳,蹦来蹦去,拣着地上的草籽吃,细小的爪上沾了定点的泥。
"迢迢,想什么呢?"
左亦嵘伸出五指,在轩辕迢迢面前晃了又晃。
"三郎…你说,剩下的六县,我们该不该打?该怎么打?"
轩辕迢迢擦着枪,望着地上洒脱的雀儿发呆。西南入了冬季,草木还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样子,眼瞅着腊月底了,这如果是京城的话,城中的雀儿早抢着把自己喂肥,好暖暖和和过个冬天了。
左亦嵘见她回答,以为她兴致跟自己一样高涨,一掌拍在迢迢后膀,用的力道就和平时对待兄弟一样,给迢迢撞了半条魂出去。
"你傻了呀!当然要打!连南七县几辈子前就是大盛的地盘,虽然住着的不全是你我同族,但是早就混在一起分不开了,这地盘和人都是我们的,为什么不打?"
迢迢揉揉胳膊,心里觉得吃亏,反手往他胳膊上打了一拳,和自己挨的那下不分伯仲。
"诶!疼!…这不是疼吗…"
迢迢瞪左三一眼,他才改成嘟囔。
"可是论起时间,连南七县五百余年的历史,一半归于夜郎,一半归于大盛;论起根源,夜郎才是那些百姓的同族所在。三郎,我总想不明白这件事。"
"连南七县,真的是我们的吗?"
左三听她居然为这种事情发愁,哈哈一笑,搭上了她的肩膀,仗着自己高上一截,把她转得面朝向南。
"迢迢,你看啊,咱们现在的营,扎在岩阳边上。南边,是六县,西边,是夜郎,管他东南西北猴年马月,只要我们打赢了,都是我们的。"
迢迢被他转得发晕,发现左亦嵘和自己聊的不是一件事,郁闷地甩开他的胳膊,抱怀看他。
"真羡慕你,什么事情,到了你的嘴里,都变得这么简单。"
左亦嵘以为她在夸自己通透,心里还美滋滋的。
"坏了迢迢,我爹说今天要查我最近读的书,我给忘了,你帮我把刀擦擦,我先走了啊!"
"哎!"
还没等迢迢拒绝,左亦嵘的影子就已经看不见了。
"对对对,我还忘了,你哥让我跟你说,大将军说,今日要在岩阳城里的京华酒楼请知县吃饭,要你们兄弟两个陪着一起去,说是什么知县什么的。"
"兄弟两个?"
"兄妹两个,兄妹两个,嘿嘿,你赶紧换身衣服去找你哥吧,我走了啊!"
"你不早说!"
轩辕迢迢听左三说知县,想到可能是京城派来岩阳任职的那位,听说这人在迁官之前,破了一桩科举造假案,在京中引起了一阵骚动,她也有点好奇,这人是什么来头。
迢迢快走几步,不敢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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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你怎么也穿了一身这么素的衣裳?"
镇南王看着自己一双儿女,儿不着锦,女不着钗,两个人浑然天成,不染淤泥,亭亭独立,清爽得像是平常人家的孩子,让谁看了都会十分喜欢。
"父王,您看看您自己,和我们有什么差别?这么多年母亲不在身边,我们能干干净净出门就不错了。"
轩辕越听镇南王挑剔迢迢,嘴先出动替妹妹说话,迢迢躲在轩辕越旁边笑。这父子两个人脾气不同,但是格外有默契,如果是镇南王讲究了迢迢,就有轩辕越壮着胆子顶回去,如果是轩辕越唠叨了迢迢,镇南王就会说他没管好自己,带坏了迢迢。总之这两人一唱一和,迢迢根本不害怕他们没话聊。
"就你小子张了嘴,迢迢怎么都行,你老大不小了,不收拾收拾谁家姑娘看得上你?"
"知县不是个男的吗,我打扮有什么用…"
轩辕越头上吃了一颗敲打,顿时就老实了。
三人有说有笑地走进了一间风雅酒肆,推开隔间门见到被宴请者时,迢迢有些惊讶。
坐着的人和传闻里面那位青年英俊截然不同,是一位身穿麻衣,白发苍苍的老者,眼神矍铄,脸上的褶皱随着笑容堆积,粗糙的双手轻捻银白的山羊胡须,如果不是听左亦嵘说这是位知县,迢迢或许以为这是一位仙风道骨的江湖游士。
"父王,不是请新知县?"
迢迢问话声音小,却都能落在老者耳朵里,他颔首微笑道。
"大将军有心为我这把老骨头践行,新知县有伤在身,今日他来不了,就算他没有口福了吧,哈哈。"
"景老见笑了,"镇南王将轩辕越和轩辕迢迢唤到前面,"来,越儿,迢迢,见过景老知县。"
"景老?久仰久仰!"
两个小辈异口同声,两眼放光地看着这位岩阳的老英雄,模样逗得景老开怀,招呼他们赶紧坐下。
"景老,迢迢常问我,五年前大盛边军败走,您是怎么守着岩阳没被破城的,能给我们讲讲吗?"
景老笑容慢慢消失,深深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岩阳哪里是我这个老头子能守住的,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夜郎之所以没有攻入岩阳,还让老夫我继续做这父母官,原因只有一个。"
"是什么?"
"因为我投降了。"
迢迢和轩辕越想过很多种舍身取义,英勇卓绝的故事,唯独没有想过,景老竟然是靠投降保住了岩阳。
看着两个年轻人为难的神情,景老释然一笑,"老夫自幼便只会读书,年纪大了耳聋眼瞎,哪里有什么动刀动枪的本事,不过是腆着我这张老脸,去向那夜郎的将军投降,他就答应我不动岩阳百姓一分一毫,没想到保住岩阳的好名声,竟然现下落在了老夫这个叛徒头上,惭愧,惭愧。"
"这夜郎领兵的将军,可是夜郎太子,师永夜?"
"正是他。"
岩阳的事情,镇南王从别人口中听过一二,所以只是略微沉思,不像迢迢,许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不禁有点恍惚。
收复岩阳,镇南军几乎没有死伤,岩阳百姓再次逃过一劫,同样是因为这个夜郎太子。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