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衙正是上任后,杨槐明从安原府衙走出,便透过西北的风沙看到了远处朦胧的落日。
现下已经虽只是十月初,但西北荒凉,在寒风的肆虐下,冬日早已到来,况且府衙正处风口,杨槐明不自觉地将衣服拉了拉。
“三年未归,可还能习惯?” 顾泛将手中的披风递给杨槐明,“南北方气候不同,快些穿上吧。”
这是一件黑色锦缎所制的披风,做工十分简单,只用银丝勾了边。杨槐明认得这件披风,这是顾泛以往穿惯了的。
“你前些时日不是先行回军营了吗?怎得又回来了?”杨槐明接过披风,随手披到身上,瞬间觉得暖和了许多。
“军营那边我已经给朱将军报了备,他知我最近都未在军营,倒也没难为我。”顾泛将杨槐明拉到一条避风的小道,“走吧,你的行装我已经放到了太傅府,今日天色已晚,你又与他们周旋了许多时辰,不如明日再去见过苏老先生。”
杨槐明本打算上任后就去拜见师父。可没想到李度拉着他扯了半日有的没的,竟耽误了时辰。
“也好,分管的差事那边,已经按照咱们之前安排的,与冯知府说好了。但我深知冯知府管不了什么事,为了能让军中卷宗早点给我送来,我与那李度废了好些口舌。”杨槐明顿了顿,又道,“你可了解李度?”
杨槐明想起李度今日笑嘻嘻扯东扯西的模样,热情固然是好,但他也过分热情了一些。
“你过往在苏府读书,外面的事情你甚少了解。这李度是做药草生意的,李家的产业在西北已有上百年。李家虽富贵,但到底只是个商户,虽在这西北说一不二,但拿到外面去到底也上不了台面,所以听说他格外的礼待士子。” 顾泛与杨槐明并肩走在西北的落日余晖下,顾泛注视着杨槐明俊俏中又带着一丝英气的脸庞,戏虐道,“说不准是看你长得有模有样,想招你做女婿呢”
杨槐明抬头斜了顾泛一眼,真是正经不了几句话。杨槐明懒得接他的话,只是大步的往前走,像是在追赶落日一般。
“好了好了,别生气嘛,我可是听说那李家小姐姿色平平,自然是配不上咱风姿卓越的杨大人。”
“嘴贫!” 杨槐明拿脚去绊顾泛,顾泛倒也识趣,佯装被绊的身子前倾,一口气向前缓了好几步。
来西北的路上顾泛就已经与杨槐明商议过,苏府虽是旧居,但苏老先生也为料想到她还会回来,之前的屋子已经住了旁人。倒是太傅府闲置已久,离府衙的脚程也算不上远,只不过太傅府空旷却只有她一人居住,不知入夜时分会不会觉得寂寥。
太傅府的主屋是顾铭白的故居,顾泛想杨槐明必定不愿意居住,便将他入军前住的屋子腾扫了出来。不过这是他一月前料想她会回西北时打扫的,如今已过一月有余,桌面上还是落上了些灰尘。待他与杨槐明又将屋子轻扫一遍后,已经临近亥时。
“方才让你早些回军营,你偏不听,现下已夜半,外头风又大,现下你只能在这太傅府打地铺了。” 杨槐明打了盆水,洗净了手,又去为顾泛拿了一床铺盖,“如今军纪难调,你又有些时日未在军营,明日理应早些回去。军营路遥,你恐怕歇不了几个时辰了。”
“若不是我助你打扫这太傅府,你今日连觉都没得睡呢。”杨槐明这身份,买丫鬟也不行,买小厮更不行,万事只得自己动手,“小爷我回了自己府,可不打地铺。”
杨槐明猛地一愣,四下只收拾了这一间屋子,他想睡床上不成?
“小爷我啊,去别屋睡。”说着便接过杨槐明手中的铺盖,转身出了房门。
杨槐明脸上一臊,竟是自己想多了。
杨槐明醒时,顾泛已经不见踪影,杨槐明身为五品文官,上任是不用拜见四皇子的。而且四皇子的肃王府位于顺德府,顺德府虽与安原府接壤,但要过去也要一日多行程。
杨槐明起身梳洗一番后穿上常服,就准备去拜见苏老先生。
苏府已在安原府的边界,路途甚遥,杨槐明到时太阳正欲西下,但苏府依然能依稀听到读书声。
小厮说苏新鸿还在讲学,招呼杨槐明来到了苏府的前厅。
杨槐明在厅中坐下,观察着这朴素却熟悉的厅堂。
九岁时,顾家阿翁离世,她第一次在这厅堂中见到苏先生。
听闻苏新鸿少年时在江南颇有才名,往来接触者也多是鸿儒之士,嫉恶如仇,不屑于权贵,这才得罪了官府。
孟晋丘下旨推荐博学之士移居西北时,官府递交的奏折里就写着苏新鸿的名字。
初来西北荒凉之地的苏新鸿也曾因怀才不遇闷闷不乐,但真正静下心从事传道解惑时,倒也乐在其中,甚至再也没有起过回江南的念头。
那年杨槐明来拜师,苏新鸿曾因起年幼不欲收她,但杨槐明却没有就此放弃,一次又一次的前往苏府拜师,直到苏新鸿给了她一个考核的机会。
苏新鸿曾惊讶于她小小年纪竟能深刻理解书中之要义,吟诗作对虽不如四书五经那般熟练,但也算得上是对答如流。
待苏新鸿答应收下她后,杨槐明才拿出了顾铭白的亲笔书信。苏新鸿问她,既早有此书信,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杨槐明只道,若是一开始便拿出了顾太傅的书信,苏先生可能会看在顾太傅的颜面上收下她,但并不会真的认为她是个可塑之才;若是在拜师之后再拿出顾太傅的书信,苏先生定会觉得与顾太傅英雄所见略同,必定会对她倾尽所学。
苏新鸿看着年幼却直白的杨槐明,就如看到了曾经在江南风流潇洒享誉才名的自己。
但后来苏新鸿发现不是,这个幼童并不是过目不忘,也不是逍遥倜傥,而是整日在书房中披星戴月的苦读。若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她也并不是如年少的他那般争论个不死不休,而是默默记下,等到翻阅百卷有了自己的一套见解后,才来与他直击问题的痛点。
有的时候竟能辩的他答不出话来,可谓一击致命。
但这个名为杨槐明的少年的眉宇间,却总是挂着一丝愁人。
“杨大人。” 待到日落西山,杨槐明也未等到苏新鸿,反而等来了苏玉。苏玉向她福了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