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恰巧顾冕也突然抬头,唤她:“言声。”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顾冕道:“贤弟先讲。”
吟木微微皱了皱眉,忧心忡忡道:“昨日贤兄也见到愚弟两个妹妹,大妹已许过人,但几经周折,立志不嫁,倒还无妨,小妹元竟,先前被战事耽搁,又为祖母守灵,误了出嫁,蹉跎至今。”吟木是实实在在没想过要把紫萝介绍给顾冕,阳奉阴违做的一套一套,“愚弟不揣冒昧,想请贤兄代为留意,县上可有合适人家。”
顾冕听得颇有几分胆战心惊,直到最后才松一口气,一口应承:“此事包在为兄身上。”
吟木也放下一桩心事,放下筷子,又喝一口水,“对了,子冠适才要说什么?”
顾冕笑道:“没什么,本想问问吟弟是打算久居还是暂留的,如今看来,倒是暂时不会走了,为兄好生欢喜。”
吟木不动声色地放了杯子,看向他,“愚弟也是。”
顾冕吃了两口菜,忽又停下,有些迟疑地抬了头,“贤弟只忧心令妹婚事,可曾想过自己?”
顾冕只觉自己问得手心冒汗,不安地望着对面的吟木。
吟木却只是漫不经心一笑,“子冠不也是一个人?”
“啊……我……”他还未手忙脚乱解释,吟木已然肃了表情,“非是陆吟不肖,只是当今世道,国且不国,江山飘零,何以家为?”
顾冕一时无话,但只是看着对方肃然的眉眼,默默地灌下一口酒。
顾吴氏不是不想与他说亲的,只是都被他一一推辞,挑剔这个容貌不好,那个性情太温,便是昨日还拐着弯的说起来。逼得急了,他便也是如此说,国且不国,何以家为。
可是苟安的朝廷立了多少年,战火偶尔烧来烧去,他却还做着外族的官,忠的是谁的君,爱的又是哪家的国?他不觉可笑,也难怪顾吴氏总要骂他了。
多荒唐的借口啊……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原来不过只是借口。
他不愿成亲,只不过是因为他还在等着一个人罢了。等一个,不可能的人。
顾冕又灌了一口酒,恍恍惚惚地想,顾吴氏要是知道他与谁喝酒,非要气疯不可。可是母亲啊,到这一步,还不是……还不是拜你所赐?
想到这里,又不觉有些想笑。
于是他默默无言,只又举起杯来。
吟木会心地同他碰一碰杯。她算是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只觉轻快不少,只不过到底有点惋惜,若不是紫萝看上顾冕,其实说和给元竟真的很好。但她话都说在前头,也不好翻悔,但顾冕做事,她很放得下心。
松快下来便有闲心问别的事,“昨日见子冠同那老爷说完话,似乎有些愁容,不知是什么事,愚弟可能帮得上忙?”
顾冕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那是县里的李老爷,托我给他小儿子找个先生。我推也推不得,找又没处找,实在发愁。”
吟木端起杯子来喝了口水,“子冠是因为找不着人发愁?其实,小弟倒是可以试试。”
“你?”顾冕猛然摇头,“不行不行……”
“怎么?可是贤兄觉得小弟学问太浅?”
顾冕立刻摇头,“贤弟的学问自然不用说,只是李小公子出了名的顽劣,为兄怕言声吃不消。可能是老来得子,李夫人宠他宠得厉害,才十三岁,顽皮之极,从不肯有一刻安歇,阖府上下都被他搅得人仰马翻。”
吟木只是含笑,“敢问贤兄,李小公子可会伤人发肤?”
“那倒不会。”顾冕喝了口酒,“最多是撕了你的书啊,或者是在门顶上放盆水,浇的你湿透,再有就是捉许多虫放到你帐中,还有……总之花样百出,叫人防不胜防。”
“那无妨的。”吟木道,“为活口计,谁不得百炼成钢?若不麻烦,就请子冠代为引荐。”
“吟弟……”顾冕端着杯子定住,定定看着对面的清雅公子。其实,我可以养你啊……
顾冕在要脱口而出的前一刻回过神来,大力晃了晃脑袋,一阵后怕。一定是几杯酒下肚,脑子都不清楚了,竟然险些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若是叫陆吟知道了他真有这等心思,那还不得躲得他远远的?好险,好险。
“子冠?”
顾冕一惊回神,赶紧把杯子放下,推的远一些,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若是言声当真要去,为兄倒可代为引进。不知吟弟明日可有什么事吗?”
“无事。”吟木笑一笑,“这些天都没什么事。”
顾冕道:“那到午时过一会儿,言声来衙门找为兄,为兄带你先去见一见李老爷。”
“好,麻烦子冠了。”
“不麻烦,区区小事而已,何况言声若是能管束了那小魔头,也算是帮了为兄大忙。”顾冕有些不敢正视吟木的眼睛,慌忙低下头去,招呼她吃菜。
吟木笑一笑。
顾冕心说其实到这一步就很可以了。这么多年,他本以为,今生不复得见。
要慢慢来啊,不能操之过急。
他再举杯劝饮,平日里也不是多么喝酒的人,很快便不胜酒力,迷迷糊糊。
吟木看他醉倒,不禁失笑,结了酒钱扶他走出去,将他送回家里。敲敲门后,便走去一旁,看着眉目凌厉的老妇人带人将顾冕抬进门去,才转身走掉。
夜色已上,街上行人稀少,灯火慢慢寂然。却似乎总有一个身影,亦步亦趋在几步之外。
她忽地站住脚步,猛然回头,原本空空荡荡的长街上,此时竟站了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孩子。
破烂烂的衣裳裹在小小瘦弱的身体上,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似是浸满了水的潭,一不小心便倒映出整片星空。
那双眼睛此时便定定地望着她,声音里含着一丝怯弱和哀求:“姐姐,帮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