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淮秋拈起面前的信纸抖了抖,得益于夏天的温度,上面的墨水很快干了。
他将几张信纸叠好,放入没有写收信人的信封,在上面写了个编号,“柒壹”。随后这封信被装进床头的抽屉,那里面有很多一样编了号的,未被寄出去的信。
“阿云……”
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慢慢倚靠在柜子边坐下。
里面的第一封信,是三个月之前写的。
那天他坐在马车里,想着晚上云眠星会给他一个答复,然后他会在连蚕黑市上,买下一样物品,当作两人的定情信物,再然后到了熠州,他会请客。
除了还隐阁的人之外,云眠星一定会想请元莳他们过来,到时候元莳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
光是这么想着,他的嘴角都没有放松下来过。
然而彷佛命定一般,事情顺利时总会突然发生什么变故。只是他没想到变故来得这样快,这样残酷,这样的不真实。
小时候他身子不好,但也得了云眠星会一直保护他的真心许诺。
苏淮秋对应的,更加努力去学习经商,他不仅想着赚钱可以在夏日时给她买冰消暑,冬日时给她买好的炭火取暖。她喜欢买书,喜欢好看的物件,这些都得花钱买。
还有……她受伤时,可以有钱用最好的药材。若是哪天她厌倦了打杀,他这里便是她的退路与归处。
他已经不太记得,或者说不太想记得那日的情形。
他是怎样爬到她的身边的?
她的胸膛里插着一柄剑,脸上身上满是血污与伤口,身子也因为疼痛缩成了软软的一团。
云眠星曾和他说过,她当杀手便已有了被杀死的觉悟。那是乐狂青教给她的觉悟。
他也有觉悟。
无数次他守着受伤回来的她,无数次的夜晚,他只会对她露出最好看的笑容哄她开心,在她睡下时,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相信她。
她不会被杀死。
毕竟她每一次没几日便能活蹦乱跳,命运总是眷顾她的。
这样在他心中说了千万遍的话他说给了那时担心她的风启昭听,是很有用的。
当云眠星在他眼前闭上眼睛时,他唯有再次在心中一遍遍重复告诉自己,她的结局绝不会是此时此刻这样离去。这样才没有当场崩溃。
苍池给她喂了两颗回魂丹,她的身体冰冷但至少还有微弱的气息在。
百里隐担忧这群人的目标是他,贸然回京城会给阁里带来伤亡,不如去更近的熠州。熠州也是南方最富庶之地,什么灵丹妙药都能买到,算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得益于百里隐曾在垂星谷呆过,他和苍池几个仁堂弟子保住了云眠星的一线生机。
那天的夜晚,苏淮秋坐在疾驰的马车里,脑海中全然没有思绪,只有轰鸣的杂音。
他握着云眠星带着凉意的手,一瞬都不敢松开。彷佛松开后她就会在他眨眼时消失,就好像那时在仰湖边的傩戏表演上,他不能寻到她。
“阿云……”
他的胸口闷闷的,他后悔,他当时为何没能挣脱桎梏扑过去替她受那一剑。若疼痛与伤害可以转移,他愿意为她承受一切苦痛。
苏淮秋需要一个出口宣泄一些即将决堤的情绪,马车里有散落的信纸和炭条,他空出一只手捡了起来。
信纸被他放在膝上,他木了好一会儿,想着用炭条写一些俏皮话,等她醒了给她看,换她开心再好不过。
他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良久他也只歪歪斜斜地写下“阿云”两个字。
之后便落了满纸的泪水。
这张皱巴巴的满是泪痕的纸被他小心地收起放入信封中,成了柜子里的第一封信。
赶到熠州时已是裴渊和陈凌蓉大婚前夕。
陈凌蓉在自己的闺房里试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当有还隐阁的人进来告诉她百里隐一行人到达时,她头上的凤钗还没来得及摘下,“这时候才到,我可要好好说几句小星……”
下一刻她就得知了云眠星重伤不醒的消息,急火攻心昏了过去。
自重伤后,云眠星好像沉溺于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活着,但是醒不过来。
苏淮秋守在她的床边,想起他说过要等她的话,没关系,多久他都会等。
他白日为陈家镖局和还隐阁处理生意上的事务,晚上就守在云眠星身边,给她念话本,说些往事。除了每日的洗漱,他每隔几日还给她洗头发,剪指甲,陈凌蓉也会过来帮她擦身。
这样的精心照料,她好像真的只是睡着了。
到熠州不几日后,百里隐丢出了云眠星身死的消息,断了些暗中探查的目光。
赶到熠州的风启昭除了在院子里练剑时,其他时候都沉静得可怕。他收好了断掉的鸣凰刀和破损严重的鸣凤剑。
边望看到了他身上很少有的浓浓的杀气,上一次还是在崖边追杀旻臣的时候。
“如果我没有去论剑,而是和她一起,是不是她就不会受伤?”风启昭的沉静里,有很多的自责。
然而百里隐更为自责,他在最紧急的时候掉链子,导致云眠星为护三人伤到如此地步,甚至险些丢了性命。
同时对那日还有许多可疑之处,他不得不面对。
万枢阁拿钱办事,一路追查到那日行刺之人是江湖中隐藏得最深的组织求冥楼。
求冥楼存在时间不止一二十年,其根系之大万枢阁都难以窥得全貌,其楼主莫厉霄为尊,又分左、右台,台下分晨、午、昏、夜四亭,怨斋、惧斋、怒斋、欲斋、恶斋、哀斋六斋。
万枢阁猜测宫中也有求冥楼的人。
百里隐不知自己如何招惹了这样一个可怕的组织。
再往后探究时,还隐阁里有职位不低的人出卖了他们的行程。
阁里几乎都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云眠星也是他们一起长大的伙伴,百里隐接受不了这样的情况下竟然会出现叛徒。
等万枢阁和还隐阁联手拨开重重迷雾,便寻到一条明晰的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