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时节,暖阳轻洒,屋檐上的积雪渐渐融化,落在青石阶上滴答滴答。
虽然已是开春,倚桂阁内仍是燃着炭盆,炭火燃起生暖。宝灵拿着钳子,翻动着炭盆里的炭,心里约摸着时间,时不时抬头看床榻边的动静。
床榻上层层叠叠的被褥下,隐约看到一个身影。
白的晃眼的玉臂努力从厚重被褥中伸出,晋妧抬眼望着头顶床榻的木雕花纹,只觉着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
宝灵听到动静,匆匆放下手中的东西,小跑来到晋妧身旁,神色关切。
伸手贴在晋妧额头处:“小姐觉得怎么样了?”温度正常,已经退热了。
在宝灵的搀扶下,晋妧软着身子起来,发丝自然散落在肩头,本就白皙的皮肤,因为发热而绯红糜艳。
“好多了”声音嘶哑,视线落在炭盆上,晋妧开口:“撤下去吧,这才刚开春,后头还有倒春寒,若是把炭用完了,后边就不好熬了”
宝灵转身端来茶盏,听着自家小姐的话,内心更是委屈。
“每月的炭都是记在账上有数的,每房都是按人头拿的,偏偏五小姐那边同咱们作对,将那些零散碎碳都给了咱们,若不是六公子和冯姨娘那边接济了点,您生病这大半个月可怎么熬啊。”
宝灵碎碎念起来便止不住了。
左右还没到时辰,晋妧斜依在软靠上,捧着茶盏,眉眼温和含着一抹浅笑,耐心听着宝灵讲话。
发丝垂垂散落在肩头,少女眉眼如画,静谧雅致,如同池中独自绽放的莲,遗世独立清冷的很。可满含笑意时,眉眼弯弯,些许透露出媚意,让人飘飘然。
病是怎么来的?晋妧和宝灵心知肚明,也是迫于形势无可奈何。
“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眼下先把这关过了。”晋妧淡淡说道。
宝灵点头附和晋妧说法。
因病告假,有些时日没去同祖母请安了,昨日祖母身旁的嬷嬷特意来了一趟。天南海北扯了一大堆,就一个意思,她这病好的差不多了,该去早起请安问好。
晋家是文官出身,繁文缛节上总是更看重些,
晋妧端坐在铜镜前,宝灵在身后编发髻。
望着镜中安静的晋妧,宝灵心中更难受了,本就清瘦的人,病了一场更瘦了,一眼望去,巴掌大的小脸只剩一双桃花眼了。
宝灵情愿小姐大哭大闹一场,也总比不声不响的强,让人猜不出她在想什么。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本就是个美人坯子,无需过多装饰,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挪不开眼了。宝灵拿出青底云纹披风,为晋妧披上,半蹲着打好结。
初晨还是有些寒意,宝灵又灌了个汤婆子给晋妧。
一切都收拾好后,晋妧回头发现桌案上放着瓷碗,里面装着漆黑的药汁。
宝灵还想劝:“小姐,身子是自己,还是将它喝了吧。”
晋妧摇了摇头,眼底划过一丝坚毅,今天还有场“戏”等着她演,这场戏很重要,正所谓做戏做全套,她可不想在细节上出纰漏。
喝了药,气色就变好了,演起戏来,影响发挥。
倚桂阁有些偏僻,待到晋妧入披香堂时候,女眷几乎齐了。
“给祖母,母亲问安。”晋妧唇角含笑,俯身行礼,一举一动毫无差池,尽显大家风范。
坐在高位的便是祖母。祖母身侧是正房夫人,俞晨君。
自上而下,姨娘们依次坐着。瞧着晋妧来了,阖屋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晋妧保持着原本行礼的姿态,一动不动,脸上始终挂着标准的笑容,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病才好,快坐下吧。”祖母满脸慈祥,对着晋妧扶手。
“孙女谢过祖母。”
晋妧不着痕迹环顾四周,今日冯姨娘不在?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是家中年纪最小的庶女,便只能坐在末端。
落座后,晋妧便将自己当做一个摆件,一贯都是如此,但今天好像不太行...
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直勾勾且不加掩饰,实在是让人难受。
是晋望伊。
晋府人丁兴旺,共有八子。
晋妧排行第七,面前的便是排行第五的晋望伊,家中尚未出嫁的便只剩她们二人。
宽大的衣袖下,晋妧握紧了手中的丝帕,浅笑着对上晋望伊的视线。同晋妧不同,晋望伊身为嫡女总是多了份傲气在,为人处事也多爱冲在前面。
用宝灵的话说,没脑子。
四姐待字闺中时,她同晋望伊比的厉害,吃穿用度才情笔墨,无一例外。
但去年年初四姐嫁给尚书三子,四姐走了,家中只剩晋望伊和晋妧。晋望伊许是觉得无趣,她便对准晋妧,开始新的一轮比拼。
晋妧头疼的很。
晋望伊一身桃红衣裙,在初春时节,鲜亮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少女也知这个颜色相称,花钿口脂全都用桃红的,明媚夺目。
请安快要结束之际,祖母忽然开口:“望伊和晋妧同我好好说说话。”
屋中全部人一愣,留下两个没婚配的女娘谈话?能谈什么。
众人散去,屋中便只剩下祖母,正房俞夫人,晋望伊,晋妧。
晋妧望向俞夫人,她的脸色不太好,眼下的乌青一眼便能看出,即便是用妆粉遮盖过,但还是很明显。
祖母叹了一口气,对屏风后开口:“出来吧。”
落地四扇屏风后,缓缓出现个人影。
“三姐!”晋望伊惊呼道,她的目光在晋乔棠上扫视,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晋望伊欣喜若狂,还不等晋乔棠坐下,便率先贴了过去:“三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姐夫不是去京都任职了吗?怎么回宣州了?”
晋望伊像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全然忽略了晋乔棠近乎惨白的脸色。
俞夫人生了一子两女,晋望伊和晋乔棠隔了四岁,晋乔棠尚未婚嫁时,两人感情就极好。
晋乔棠垂着脑袋,一言不发,像只鹌鹑一样,缩在俞夫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