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每每见到家树,顾来都恨不能马上找条地缝钻进去,永永远远不要出来见人,不然她真担心自己一个没忍住,杀了家树灭口。
幸而开学在即,而家树也遇到了要伤他脑筋的事情。大舅舅现在是宝刀未老了,将公司整顿得蒸蒸日上,可江山总要后继有人。
若家树只是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活了今天没有明天的,倒还好办;虽然家树一直认为,老子的事业,不一定由儿子去继承;他千辛万苦来这世界走一遭,若只单单是为了在枯燥的写字楼里坐半辈子,赚那一无是处的金银铜臭,与人明争暗斗,不如出家。
偏偏陈家的子孙,自小受陈氏家学,又是陆军少校,从不缺大局的是非观念。
“以后我可以啃树皮了”顾来揶揄家树。
家树看她一眼,对上那目光,顾来心怯了一怯,又想找地缝了。她摊摊手,“哥哥,我只不过是想你开心点而已”
家树仰头笑,“知道心虚说明还有得救;一个连吃喝玩乐都搞得乱七八糟的人,竟跟一个老男人谈情说爱,真是现世”
“我跟外婆去说”
她站起来走出去,被家树一下拽回,重重按坐在沙发上;他头疼地叹气,终于软弱地叮嘱:“你对象是精明人,是以你更要懂得适可而止,别一谈起恋爱来就没完没了的,规矩点,别丢了老哥的脸,知道不?”
“知道知道,啰嗦鬼”顾来装鬼脸。
刚回到学校的那几天,见到裴邵南的次数不多,他自有事务所的事情忙碌。也会偶尔约她出去见面,在时间宽松的时候,带她满京城寻觅好吃的,亦或是参加圈子里兄弟好友的聚会。
自然是那种衣香鬓影、玉堂金马的上流人派对。
顾来头一次以裴邵南女朋友的身份出席这种活动,换来无数看“灰姑娘登堂入室”的目光。
顾来百无禁忌,回以同等眼神,微笑注视那些从头精致到脚趾的女子;京城各学院的女学生,兼有几个二三线的小明星,莺啼呖呖,简直眼花缭乱。
大家热热闹闹酒过三巡之后,顾来觉得燥热,只好假借去洗手间,离席而去。
她一个人沿着华灯璀璨的弧形走廊一直往前走,直到她转进西头的一个露台,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喧嚣嘈杂音,她浮躁的心才安定下来。
顾来用力推开一扇窗,一股冷风卷着几粒残雪落在她脸上,都说雪融化时最冷,顾来拉了拉毛衣的领子,靠着栏杆,两臂平放在窗台上,略探出身子仰望城市上空的云蒸霞蔚,粼粼鱼动的破碎暮云间,一抹降色如同给墨黑的天空撕开一道惨烈的伤口。
正出着神,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愕然回首,恰恰就见拎着外套的裴邵南从拐角处走了进来。
顾来鸦羽般的睫毛扑闪一下,裴邵南缓步朝她走近,将自己的大衣穿在她身上,顾来便半点不怀疑他是专程出来找她的。
两人很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裴邵南学着她的样子,和她并肩趴在窗台上,彼此手肘轻轻相触,一并与夕阳对峙。
直到暮色散尽,裴邵南才握住顾来的手将她带离会所。
汽车驶离地下车库,如水滴般汇入车流;裴邵南边开车边说:“你如果不喜欢这种聚会,我们以后不来”
“没有,是我一贯应付不来这些场面”
顾来吞吐几回,忍不住说:“不过今天来的那些女孩都很漂亮,如果不是我在旁边,恐怕会有很多女孩子主动想结识你”
裴邵南含笑问:“为什么这么说”
顾来看车外,“没什么,随口说说”
裴邵南像是洞悉了她的思想,他说:“是很漂亮,可是我一向不迷信美女;女孩子得以气质取胜,不止看眼睛鼻子大腿腰身,我注重内心世界”
顿了顿,他似笑了一下,“家树说你乳臭未干,到今天还会为了砖缝里长出一株狗尾草而雀跃,幼稚且无聊”
顾来耸着鼻子哼了一下,“他目无下尘的盛气太过凌人,视众生皆蝼蚁,连妹妹也是俗不可耐。他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不知道做小人物才快乐呢”
裴邵南笑,“不俗,我觉得你的内心世界犹如一块宝石,很安静,转动时闪烁着异彩”
顾来脸红,看车外,“神经”
裴邵南将车子停在学校门口的一棵白杨树下,下了车,北风仍在呼啸着,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她整个人缩在大衣里,微微抬着头看着他,“想喝奶茶了!”
裴邵南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搂着她的肩膀走进美食街一家奶茶店。顾来点了一杯蒙布朗栗子奶茶,乳白色的奶茶底,顶部上的奶油云层撒上板栗碎,栗香浓郁;顾来闻着,突然又有点想吃栗子蛋糕了。
顾来把吸管插进纸杯,咬着吸管啜饮一口,舒服地叹气,撺掇他,“很好喝,你真的不点一杯么?我请客哦”
裴邵南收了手机,视线扫过她手里的奶茶,白色的纸吸管上一圈儿很浅的唇印。早发现她今天化了妆,这是很难得的事情,虽只淡淡描了唇和眉眼,不加浓妆艳抹已十分动人。
喝奶茶时,唇角梅子色的唇膏晕染开一小点,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仿若红梅映雪。
裴邵南喉头微微一动,俯身朝她嘴上吻去;炙热的嘴唇啄抿着她的嘴角,细细吮吸碾转,撩起一阵阵酥麻。
奶茶店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年轻的服务员面红耳赤站在柜台里,眼睛东张西望后再度转过来,眼神暧昧透了;可他是一点都不在意的,见顾来红着一张小脸瞪他,他反倒回味似地抿了抿嘴巴,嘴角轻轻翘起,挑着一丝顽皮的笑,“嗯,很甜”
顾来脸更热了,抓起书包,拉着裴邵南逃出奶茶店;直到身后所有的视线都消失了,顾来冲他耸了耸鼻子,嗔怪道:“拜托,我还要在这里读两年书的!”
裴邵南摇摇头,轻笑着用右手的无名指抬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不得不承认,他是顾来见过的把眼镜戴得最好看的男人,温和沉着的眼神,以及紧抿的唇线,举手投足同家树一样无懈可击,喜怒哀乐深藏在眼镜之下,他心里想些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顾来像是有些犹豫,“邵南哥”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