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丑时。
在半梦半醒间感受到了来自床边人的注视,努力睁开眼,便对上了周元启的一双凤目。
龙章凤姿,天日之表。
天下雄主,莫过如是。
这是她与陛下相处的三年来,第一次明白父亲当年的赞叹。
为帝王者的威仪,当真会压得人窒息。
“醒了?”
率先开口的是周玄,他此刻倒显得颇有几分闲适之意,说话间顺道又拿起了一只小碗,用调羹搅动着。
“陛…!”谢如讷刚张嘴,正想起身,就被喂进了一勺温热的姜汤,“咳咳!辣!唔!”
这一口下去,烧灼之感从喉咙顺下,达肺腑之间,心都似要被点燃。恶心之感连连涌上,不禁使她干呕起来。
谢如讷自幼讨厌姜葱等辛辣刺激的调料,尝到半点便反胃欲呕。她与陛下同食三载,陛下怎会不知?
如此行为,不过惩戒警醒罢了。
“连姜汤这等驱寒之物都饮不下,在凉州待不了三日就要染上风寒。届时缠绵病榻,刀弓都拿不起来,遑谈上马杀敌?”
周玄说得淡然,信手把碗姜汤放回了床边的小几上。
少顷,谢如讷端起了姜汤,一饮而尽。
强压下胸膛中翻涌的恶心,她跪伏在床上,也不言语,只是将碗举过头顶,意为让陛下看清碗中确空。
过了半晌,谢如讷才闻得顶上传来悠悠一声叹息。
“你们两个…真不叫人省心啊。”
“陛下!”
谢如讷倏地直起了身子,不安又担心地看着这个天下最有权势之人。
周玄望着小姑娘还未张开的脸庞,言语间带着几分怀念:“你和珩弟真有九分像。从长相到行事做派,还有这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倔劲,简直是如出一辙。”
“告诉朕,到底为何忽然请命?”他突然双眼一眯,瞳孔微收,厉声问道。
谢如讷心一沉,下意识扭头看向身侧的谢若屈,便听得陛下悠悠道:“阿鲤吃了汤药,睡得正酣,不会醒的。”
她额前冒出濛濛细汗,慌忙间急急翻下床,跪在周玄履边。
“陛下明察。此番确有隐情,望陛下饶恕青雀的拙劣末计,阿兄实为我巧言所惑,不知内情。”
“即只能行拙劣末计,又何出“巧言”?”
“陛下…”谢如讷哑然,知是陛下今日动了真怒,若再多饶舌,恐无益处。
“此刻此处只你我二人,但做“巧言”无妨。”
他端坐着俯视伏于他裳边之人的发顶,眼中神色交织,晦暗不明。
“陛下…”谢如讷支支吾吾,不敢言语。
“说!”
天子令下,何敢不从?
她心一横,索性豁出去,遂开口道:“而今叛乱已平,天下已定,万民休息,当立国本,以固基业。陛下虽在春秋鼎盛之年,然前朝之祸历历在目,是以群臣不敢不以此为鉴。”
谢如讷稍顿,抬起头来,只见双眸子黑白分明,如星落其中,灿灿而明,仰望着周玄。
“直起身来,说下去。”
她依令挺起胸膛,拱手继续说道:“立储乃国之大事,若迟迟不应,群臣恐陛下日后再有所出,会偏爱幼子。待…百年后,新君年幼,即使登基,亦难掌大权,总揽朝纲。”
“何以群臣会有此思虑?”
周玄仿佛听她在议论别人一般,甚至还略略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因,因陛下恩养我与兄长,亲近之意,犹甚亲子。薄亲子而近养子,故群臣以为是陛下依好恶行事,不喜…皇兄们,不欲遵礼法而立储君。”
谢如讷只觉此刻背心处犹如火烧,周身却若坠寒窟,好不容易恢复的面色随着言语又愈发苍白起来。
“就为此要走?你忧心朕无力驾驭臣下?”
沉默了片刻,而后娓娓道出:“皇后乃陛下正妻,育有二子,堂兄且嫡且长,天资聪慧,素有贤名。父亲虽自请谢氏族谱除名,但天下人与陈郡之人皆不以为然,仍视一体。”
她说到此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方继续道:“亲姑为皇后,先父追三公,享宗庙供奉,我等亦深受圣眷。若堂兄再为储君…则谢氏之威盛矣,恐为祸根灾苗。”
“你们两个离了雒都,难道就不姓谢了?北境虽为苦寒之所,乃贬谪流放之地,却也是能建功立业的好去处。须知将在外,则权柄愈盛。依你之言,那朕更不应该放你走了。”
周玄不紧不慢地道来,淡然得若置身暴风骤雨之中而岿然不动,仿佛谢如讷说得是别朝旧事。
“陛下!先父已自谢氏族谱之上除去名姓,家门早与陈郡无干。况陛下怜我等微命,躬身悉心教养至今,我兄妹怎敢不报大德?阿父与陛下,外托君臣之义,内结骨肉之情*,是以陛下于我等是君,亦为父。我等亦愿为陛下驱策,事君如事亲*,效死无悔!”
说罢,谢如讷便重重朝周玄叩首拜下。前额紧紧贴与手背之上,浑身冷汗涔涔,如刀悬颈上,大气不敢出。
今日之言,无意是向陛下表明,她探听朝堂,揣度圣心,背弃族亲。
她不敬不孝,行忤逆之举。
周玄闻言沉吟半晌,并无反应,谢如讷匍匐于地,不明形势,心中越发恐惧,仍不敢稍动。
衣料摩擦的细碎声响与踏步之声绵绵传来,如此良久。
终于,那双熟悉的锦履又重归她狭长的视线范围里。
还有最后一声长叹。
“也罢。天高鸟飞,水阔鱼跃,要成龙成凤,都非方寸之地可化。朕不想你们为朕效力,朕希望自己的儿女能成为顶天立地的人物。去吧,只是须记得,除了看顾阿鲤,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谢如讷耳听此言,双目深闭,也偷偷长舒一口气。
她赌对了。
陛下终究是对父亲有愧。
此外,他已经是一位合格的帝王了。
为帝王者,终究是更相信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靠得住,值得信任的。
她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