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见雪原茫茫无际,无人无物,只余一轮残阳夕照。
清脆空灵的铃铛声响伴着马蹄节奏,似从远方飘来。从高处俯瞰,蜿蜒的马队仿佛一条蠕动的长蛇,不紧不慢地在雪地里爬行着,寻找着果腹的猎物。
“太阳快落山了。”
谢如讷牵着擘南赤走在队首,边走边将右手搭在额前,虚望着那团刺目的光芒。
她停了下来,后面的人马也都停了下来。
“乔震!”谢如讷头也不回地唤道。
“都尉,有何吩咐?”乔震就在她的左后十步左右的地方,一听召唤,立刻上前。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咱们今晚就在这里歇了。”
“唯。”得了指令的乔震没有半点耽搁,当即便筹备去了。
“怎么不走了?”
守在旁边的阿日哈斯很快就看明白了她的意思,急急上前几步,“我们已经出来三天了,今晚再赶一晚就能走到萨勒城外。明天一早就能进城,这个时候歇下,要拖到后日去了。”
谢如讷看着他,好不容易养好的脸蛋又被几日的风霜吹得起皴,干涸的嘴唇裂开了几道口子,心切之色溢于言表。
她叹了口气,转身望向身后四散开来的队伍,“阿日哈斯,你看看,人马都要走不动了。”
阿日哈斯这次却不买她的账,质疑道:“他们不是你麾下的精兵吗?怎么会这么羸弱,才在雪地里走三天就受不了。”
她解释道:“他们虽是精兵,却也都是血肉之躯。连着赶了三天路,拢共没休息过几个时辰。就算到了王城外,也是人困马乏。若万一遇到什么情况,被打个措手不及,届时该如何应对?”
“可我们时间不多了!谢如讷,你说想让我帮你。而今我愿舍命相帮,与你同去左部说服叔父出兵。你不急,我在这里着急,倒像是我上赶着回去送死。”
他气怄谢如讷这副不以为意的态度,“也罢。反正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要生要死,都随你意。”
“阿日哈斯。”她没有急于为自己辩白,没有斥责他曲解自己,也没有继续解释下去。
只是喊了他的名字,一如醒来时听到的那一声唤。
他心一沉,像是被什么击中了。
她面对着自己,面向着摇摇西坠的金乌,最后的晖光散落在她眼中,将那一双黑眸镀上一层金芒。
“你是我不知道耗了多少功夫从阎王殿里抢回来的人,是我用心血浇灌重开的花木。相信我,你的性命于我来说,和我自己的性命同样重要。”
阿日哈斯怔住了。
当初阿布和阿娜死了,叔父将他送给右部做质子的时候,阿哈们没有一个出来反对,哪怕是为他说一句话。
从那时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经彻底没有了家。
世上再无人爱他,护他,他没了来处,也再无可归之处。
即使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但他觉得,在右部做奴隶,供人玩乐,折磨取笑的日子一定比地狱更加煎熬。
虽然趁乱逃了出来,也只是为了求一个解脱,一个干干净净的结局。
没想到,命运给他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以至于不知是该怨恨,还是感谢。
他被人救起,被人以日日夜夜的守护守住了性命,被人用细心周到的照顾萌发了生机。
现在,那一点生机,在骤然间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寒风凛冽不息,刮过谢如讷的面庞,吹乱毡帽。他眼见着她的双目熬得通红,面色苍白,唇瓣被冻几近透明,心酸道:“别人都是血肉长成的,那你呢?”
“我是老君八卦炉里炼出来的,不仅能餐风饮露,不畏寒暑,不知困倦,还能妙手回春。”她笑着道。
“你就嘴硬。到时见我叔父,可千万别这样。”阿日哈斯替她扫去眉上的雪粒,温声道:“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身边的。”
谢如讷的笑愈发明媚了,她顺应地点点头,“好,我会有分寸的。”
她知他心切是为何,但一概军中事务,皆不能与他言明。只好故意耍个贫嘴,岔过这个话题。
依循旧制,各地的戍卒应是从内郡抽调而成,训练有素,体质强壮,理当是善战之军。但因前朝祸乱,此制荒废已久,改做由当地长官各自征收辖地内民夫充军。
纵目下四海已定十数载,然边军仍沿这一改制,是以战斗力迟迟无法提升,否则也不至于被羌戎右部频频袭扰。
好在凉州民风剽悍,将士们多为勇武之辈,经过几年的熬炼大有长进,但养兵始终更需靠粮饷和械备。
对一个农耕民族来说,有没有田地能耕种灌溉,庄稼能不能丰收,这才是决定一个地区有没有发展前途,赋税是否能按时收缴,用返于民,优养士兵的关键所在。
然而此处地势复杂,大多数区域都是荒漠,水源短缺。唯二的两个淡水湖泊又都分别被羌戎左部和右部占领,导致粮食连年欠收。
欠收时,老百姓们尚且勉强度日,日夜辛勤操练的士卒们自然更是难熬了,甚至前些年还有饱一顿饥数顿的时候。
直到这几年,老天赏脸,雨水充沛,收上来的米粟终于填满了谷仓,这才慢慢地将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刚能吃饱几顿饭的士卒,体质能有多好?哪怕再是“精兵”,谢如讷也没把握,不敢冒险让他们在雪地里消磨气血。这是谢如讷千挑万选,掏空心血才训出的一曲*精兵,本次出来就带了半数。若是还没到战场,就折几个在半道上,那真真是要心痛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