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稚生摩梭书籍黑色的封皮,从口袋中抽出一根纸烟,又轻轻放了回去。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部自己心中的《圣经》,而源稚生的《圣经》就是日夜放在床头上的《井底的猫》。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那个老人站在树荫下,伸手接下一片金黄的银杏叶,老人问他,“困在你心里的到底是什么呢?”
源稚生想,他大概从八年前就困在了鹿取神社的那口深井下,井底埋葬着他最亲爱的弟弟。
他说他想当正义的朋友,于是橘政宗让他做了斩鬼人,他杀了很多恶鬼,也包括他的弟弟。
源稚生自嘲地笑了笑,这么多年他就像一个小丑,在人性与杀戮之间反复横跳。他自诩的正义其实早已经违背了他的意愿,昂热明白,江淮明白,秦杉奈也明白,只有他死死地不肯承认,任由宿命的车轮从他的身上碾压过去。
但是如果不能直面过去,那么他就算身负皇的血统,也依旧是懦弱的。
“大家长,一切都准备好了。”矢吹樱的声音唤醒了源稚生,乌鸦和夜叉推开障子门,面容冷峻,这两个素日行事乖张的流氓竟然也会有神情肃穆的一天。他们抬起头,担忧地看向源稚生,因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一切可能会完全击垮源稚生一直以来坚定的信念。
源稚生走向神社的本殿,执行局的干部和蛇岐八家的神官都已经等候在院子里,他们将白色的布带扎在头上,随时准备为了大家长的号令去死。
“想必各位已经听说,我们在赤鬼川中发现了神的踪迹,13号储水井红井与赤鬼川之间只有一条1.5公里长的隧道,神会被引入红井,东京将是我们最终弑神的战场。”源稚生说,“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已经与猛鬼众鏖战了将近两个月,我知道诸位已经身心疲惫了。”
“没有人渴望战争,更何况是对我们的亲人举起屠刀。蛇岐八家与猛鬼众本是同族,是白王血统的诅咒导致我们分崩离析,也是我们决策者的失误使族人之间自相残杀。我和诸位一样,也有身为鬼的亲人,也许你们没听过他的名字,他叫源稚女,是我的弟弟,当年为了斩鬼,为了我心中的正义,我杀了他。”
说到这里,源稚生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把隐藏多年的伤口再次剖开,血淋淋地露给所有人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使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我曾经问过自己后悔么,我回答身为斩鬼人,我绝不后悔,但作为他的哥哥,我本应该选择和他一起面对这一切,但我没有。所以我明白你们的感受,也明白这两个月间你们心中的煎熬,在此,我以家族最高决策者的身份,向诸位表示歉意!”
源稚生深深鞠躬,院子中的干部和神官乱作一团,慌张地一同鞠躬。源稚生是高高在上的皇,日本黑|道中没有人能够承受得起来自皇的行礼。
“他现在看起来似乎不是自负的笨蛋了。”诺诺站在人群后说。
“日本人一贯的作风,积极认错,打死不改,这群人显然很吃这一套。”恺撒说,“但是对于象龟来说,这应该算是他亲手击碎了自己身为皇的骄傲,也战胜了他心中早就已经扭曲的正义。”
“这需要很大的勇气。”楚子航赞叹。
路明非转头,在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那个风华绝代的歌舞伎天才在人群中一闪而过。
“我希望诸位在这场战争中摒弃立场,不为任何一方势力,只为自己而战。这座城市中,还有我们的亲人,我们的爱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现在要守护的是我们眷恋过的一切,还有新的未来!”
“所以接下来的一切拜托诸位了!”源稚生再次鞠躬。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天照命。天照命拥抱着最灿烂的光芒,他可以照亮大千世界,令人不由自主地臣服,他许诺了世人新的未来,也为历史的河流指明了新的方向。当源稚生鼓起勇气决定面对过去时,他才真正成为光芒万丈的天照之子。
“路君。”源稚生走到路明非的身边,“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只能交给你去办。”
路明非跟随源稚生进入源氏重工,从地下室的货运电梯直达ξ层。自从蛇岐八家默许了绘梨衣与路明非的恋情,源稚生意识到这个女孩已经长大了,于是撤下了厚重的金库门,在和屋外加装了障子门。透过烛火映在障子门上的影子,路明非看到绘梨衣正端坐在榻榻米上,安静地对着镜子梳头。
源稚生递给路明非一本韩国护照,名字是金熙媛,但照片上的女孩却是绘梨衣,“我已经安排了人手护送绘梨衣到山梨县的军用机场,车程只有40分钟,那里有一架庞巴迪商务机可以送她到韩国,以后她的名字就叫做金熙媛,这个世界上以后再没有上杉绘梨衣这个人。”
“你打算隐瞒秘党,悄悄把绘梨衣送走?”路明非十分诧异。
源稚生点头,“我会把她需要的血清技术资料一起交给你,我希望你能陪同绘梨衣安全到达山梨县,绘梨衣只信任你。”
路明非沉默,片刻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源稚生对于他曾经两次拐走绘梨衣有所不满,但至少现在源稚生愿意把自己的妹妹交给他,他担负的不仅是绘梨衣的信任,还有绘梨衣家人的认可和期望。
路明非走进和屋,笑着对绘梨衣说你哥哥同意你去韩国玩了,今天就出发。绘梨衣开心地从衣柜中翻出几条小裙子,全部试了一遍后决定换上塔夫绸白裙,配上一双高跟的罗马鞋。路明非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在快餐店跳舞的傍晚。
源稚生送绘梨衣和路明非到地下停车场,奔驰车已经停在了车位上。源稚生轻轻抱住绘梨衣,“记住,你以后就叫金熙媛,上杉绘梨衣这个名字已经过去了,在韩国照顾好自己。”
绘梨衣也轻轻回抱源稚生,双手却微微颤抖。虽然她很开心能够出门玩,但是源稚生的神情让她下意识有些紧张。
“哥哥会去找我吗?”绘梨衣举起本子给源稚生看。
源稚生摸摸绘梨衣的头,“会的,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路明非打开车门,扶着绘梨衣坐在后座上。奔驰缓缓起步,路明非看到后视镜里,源稚生仍然站在停车场里向他们挥手,他通过源稚生的嘴型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他在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