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约生得膀大腰圆,面上覆着连鬓胡,身上裹着狐裘,是个很引人注目的中年武将形象。
他一在汤镜对面坐下,身后仆从立刻蹲身在他脚边放下绘着龙虎的铜脚炉。
“中贵人,”鲁约张嘴哈出阵阵白气,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您手上的东西,最好值得老夫受这趟冻。”
人高马大的壮汉如此畏寒,汤镜托着下巴,又想笑了。
他假装没听懂鲁约话里的威胁,依然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将手边的木盒推到桌子中央,无精打采地说:“值不值,刺史大人看过就知道了。”
木盒四四方方,看不出材质,做工粗糙,边角还有翘起来的毛刺,瞅着十分廉价。
也十分可疑。
鲁约很难想象这破盒子里面会装有什么珍宝,觉得自己被耍了,一时怒气上涌,险些翻脸。
可一抬眼,对面的阉人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镇静模样,便压着火想,宫里出来的人,总不该蠢到面对面地戏耍他。
他往后一招手,有小仆上前。他指着盒子,道:“打开看看。”
小仆应声,躬身上前小心翼翼揭开盒盖,静待片刻后,才目不斜视退下。
鲁约放了心,探头往盒子里瞧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全身发僵,脸色大变:“这这这……”
因为盒子里盛着一方纽交五龙的玉玺。
“这是……”鲁约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看向汤镜。
“国玺,应该不难认吧?”汤镜难以忍受鲁约的失态,不由微微皱起长眉,撩动眼皮道,“大人固守天险多年,若只这点定力,咱家可要后悔找你了。”
传国玉玺代表着什么,鲁约比谁都清楚。他紧盯着破旧木盒里的瑰宝,惊魂难定。
昨儿拆汤镜递进府的帖子看时,鲁约纯粹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这人在帖子里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身怀异宝,若想要,尽管去找他。
活到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已很少会有人用如此嚣张的语气给他下帖。
鲁约初始惊怒,夜间冷静下来,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
几日前,神武军刚进城时,他的部下便将这支队伍里人和马的来历摸了个一清二楚。
他知道汤镜虽是阉人,却大有来头——任神武军监军前,其人在宫中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监头子。
皇城出来的掌印太监,身怀异宝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人缘何笃定他一定感兴趣?
好奇心既起,鲁约就决定来会会这个目中无人的混账东西。
如果混账东西拿出来的果是珍宝,他便夸赞几句,再杀了混账东西。
如若不是,他有的是办法让混账东西后悔挑衅他。
可任他想破脑壳,也绝不会想到,混账东西说的异宝竟是传国玉玺。
方圆四寸,上镌纽交五龙,大小、刻字以及做工,是国玺,绝不会错。
“一块破石头而已,”汤镜屈起堪比白玉的食指,轻敲两下盒盖,“大人不至于失神这么久吧?”
鲁约擦擦额上冷汗,让茶馆里的人全都滚出去。
“中贵人!”等茶馆清了场,他这才压低了嗓门,语带急切地问,“您要将此宝物送与老夫?”
原来迟迟不接勤王诏书,是心里真有鬼啊。瞧眼底那精光,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汤镜被这俗套的走向搞得丝毫提不起干劲儿。
“想得美。”他伸手将玉玺连盒带盖收回来,浑然不觉自己此时说话的口吻有多惹人恨。
“这么个人人都想要的‘宝贝’,白白送你,当咱家痴傻呢?”他抓着玉玺一角,一上一下慢悠悠抛着玩。
鲁约的目光追随着在空中翻滚的白玉玺,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失手坠地碎了。
“中贵人想要什么?”鲁约看得心惊肉跳,干脆收回视线去看汤镜的脸。
昏暗天光下,那阉人肤白目黑,比家里老八还美些。
可惜,不是个女人,鲁约颇有点惋惜:“听闻中贵人在宫中犯了错,此番担任监军,实乃戴罪之身?你可是想借老夫之手,击退叛军,立功重返皇城?”
在鲁约看来,一个太监,冒着砍头的风险偷出国玺,还敢找上他,算是有几分胆量。
但也仅此而已了。
毕竟,一个太监,即便拿着国宝,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
“承蒙鲁大人看得起,”汤镜差点被鲁约的说辞逗笑,“可惜咱家对立功平乱不感兴趣,也没那份闲心。”
“你……”鲁约语噎,盯着汤镜过分秀致的脸,杀心顿起。这样一个手无寸铁的阉人,杀起来应当很容易。
杀了他,昧下国玺,神不知鬼不觉。
鲁约屏住呼吸,悄悄伸腿踢开脚炉,两手抓住桌沿,正要掀桌而起,眼前蓝影一闪,胸前忽多了一根削尖的筷子。
再一眨眼,筷尖移动,正抵在咽喉处。
“嘘,放轻松,鲁大人。”汤镜半蹲在桌中央,冷眼俯视着望向鲁约,“你很多年没有亲自动过手杀人了吧?信不信,在你掀翻这张桌子前,咱家手上的筷子就已经插进你脑袋里了?”
“你敢!”
汤镜闻言手下立刻用了点力。
锋利的筷尖刺破皮肉,锐痛叫鲁约认清了眼前形势。他被迫仰头,哑着嗓子问:“你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然后,他看见眼前面无表情的阉人突然眉眼一弯:“这世道在萧氏手里越来越乱,咱家一路走来,沿途卖儿鬻女的难民数不胜数,实在叫人心酸得很。鲁大人可有信心重整山河,代替萧氏成为这天下之主呢?”
阉人话里都是悲悯,眼瞳却黑漆漆的不含半分感情。
鲁约触及他的目光,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这疯子,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
距离离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汤镜仍旧不见踪影,贞阳没了盼头,越来越绝望。
唯一的安慰是,阿娘近来待她倒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