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让人休息,火影就真没再让一份文件送进千手宅。他们彼此面对面的时间更加少,矛盾刚显露半分,在冷水浸过后,暂且披上了和平共处的皮囊。她自己一个人去了好几次墓园,尽管知道底下没有真切的尸骨,还是忍不住抚摸深深印纹的姓名,直到天色将颓,却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纲手来的时间反而更勤了。
或许是父亲母亲同她说了什么,又或许只是因为善良天真的本性。每天做完忍者的训练,女孩子蹦蹦跳跳地,带着沐浴后茉莉的香味,钻到水户的袖子底下,声音软软地:“奶奶。”
爱娇的眼睛不知道像谁。
她翻起袖子,轻轻笑起来。
“这么喜欢撒娇呀?”
太久没喝水,嗓子泛沙地哑下去,声带摩擦时,黏乎地要把肉切出血的程度。而事实上,一切都安然无恙。纲手抬起脸,浅棕色的虹膜对着光,晶晶亮,两块漂亮的琥珀石。
“撒娇的话,好像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训练也是、流很多汗,被打倒在地的时候,脑子里总是空空的。”
“……奶奶。”
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却仍执着地不肯移开目光。
“你也一定很难过吧。”
难过。
难挨。
肚子里的九尾偶尔会醒,嘲笑的声音无比刺耳。人类的恶会浓郁到呕吐也无法消除的程度,维系封印在大多数时候只会带来痛苦。
最难过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村子里的老人,都被氏族时代的刀刃割过口舌。街头巷尾,人声嘈杂中,那些碎掉的牙齿和舌苔窃窃私语:
多亏了火影大人,最难过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啊。
一旦停止思考,烦扰的东西就显得太多又太吵。她抚摸着大理石的纹路,好像在幻想中触及了谁的嘴唇。千手们的墓碑包围着她们,竖立笔直,横错如刀,头顶冰凉滑腻的残缺身体,沉默地抱以注视。
我以后也会在那里。
我会在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我的坟墓会紧挨着丈夫的坟墓。我的姓氏被蒙上远离亲族的光辉。我站在那里,远眺、远眺……看见你在人群中的眼睛,晶晶亮,两颗漂亮的黑珍珠。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会怎样来呼唤我呢?我满头的白发,满面的皱纹,不再挺直的腰肢,我的心被恶意蛀空,只剩下一具伤痕累累的陈旧躯体。
——不、不……
你还会如从前那般,牵起我的手,叫我姬君吗?
——不要、拜托你了,不要……
还是用那快乐又哀伤的神情面对着我,唤我的名字呢?
——不要看我!
不要看我了!年轻美丽的你啊、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早已不复青春的容颜,我燃尽了血肉后苍白的鬓发。我是千手的妻子,我是漩涡的姬君,可我、可我……
……我是你的什么?
我葬在丈夫的身畔。
藤蔓生长着,扭曲成乖离的漩涡,你的眼睛因为泪水才闪闪发光。而你说、你说。
你说。
“……!?…奶奶!”
“血、…我去叫人——!”
她看见衣摆溅上了零星粘稠的血斑,看见血亲担忧的、闪闪发光的眼睛,看见廊下明亮的日光,看见苍白的手背上蜿蜒的静脉。
她看见抬起手的自己,拉住了小孙女的手腕。
“不要走。”
“……小纲、不要走。”
鼻腔里充斥着铁锈的腥气。水户有些头晕,止不住冷汗与喘气,她不确定是不是用了过分的力气,但她在女孩子的面容上察觉到疼痛的神情。
“再陪陪我吧。”
“可是、可是……!”
不停地,有血从唇上蔓延。她却有些想要笑。
“没关系的。”
——如果我也能早早死去。
“她是很好的孩子,对吧?”
谈起你的事,丈夫的眉眼便在融融的火光下柔和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活泼又有精力,族里没有人不喜欢她。”
“啊。”
她想起那些跟着你的女郎,看见你躲在她的背后,半是无奈、半是烦忧地叫你的名字。你从她身后探出头,不知道面上是怎样的神情,声音却十足的甜蜜亲热:姬君才不会怪我呢!
与她贴上的那点肌肤,仍留着麻酥酥的痒。
“…我也、很喜欢那孩子。”
她望着手掌,胸口散落的发丝轻飘飘地垂在,溢出缱绻的红雾。
柱间顿了一下,进而是笑出了声。
“没办法嘛。”他念着你的名字,“总是很讨人喜欢。”
水户回过神。她握紧掌心虚无的空气,偏过脸去看身旁的人。他穿着的里衣松散地开了衣襟,黑发柔顺地垂下,面容亦是你所尽力描述的刚正英俊,所露出的笑意,仿佛也要与那周身的气度相匹,宽容而温厚。
烛火跃动着,照亮了他的眼睛。
腥味。
啊……那并不是血,不尽然是血。那是死在土地上的尸体,眼泪与血肉一起融化在攘攘的泥中,雨水冲刷,日阳照射,最终凝成朴实无华的黑,□□滚烫的黑。
难以描述的毛骨悚然涌上她的脊背。可丈夫撑着下巴,仍眯眼笑着:“拿她没办法的孩子。”
某种新生的,还没来得及发芽的爱情,被这个人轻而易举地看透。但他不言不语,避而不提。他一定知道你扣在新娘手心里的手指,她不自觉地偏向你的目光,就像你掩饰拙劣的局促,飞快地眨着睫毛,好像闹别扭地偏过脸:“柱间哥。”
你的指尖在轻轻地颤抖着。
这个世界是过于苛责,残酷真实的造物。
在年少时,她也曾与妹妹嬉笑,漩涡和千手是密不可分的两个姓氏,但指不定,她能做成族长呀。
水户姬是父亲母亲最喜欢年长的大女儿。
父亲拍过她的肩膀,叹息是水中的潜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