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着凉意的声音顺着风吹入沈之窈耳中,抚平她升腾而起的烦躁之意。
蓦然回首,杜憬卓背着融融暖阳踏进祠堂,春日暖黄的日光,在他周身勾勒出淡淡光晕,宽大袖袍随他行走间,扬起几分弧度。
随他靠近,让人清醒的冷香,驱散开萦绕在她鼻尖的香火味。
“律法有云,继室于正室,当行妾礼。沈侍郎强迫王妃拜继母,是想视律法于无物吗?”
沈煜“噌”得站起:“臣,万万不敢。”
杜憬卓在她身前站定,抬手弹了弹衣袍,矜贵非常。
“臣只是教女,守孝悌,继母也是母亲。父教女,应天理。”
沈煜居然不软不硬地顶了回来。
父教女,这放到哪里都是无法指诋的理由,沈之窈咬唇,微不可查地抬手轻扯下杜憬卓的衣袖。
未料,杜憬卓似是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般,从喉深处发出声低笑:“开元帝时,宿州有父,告子不孝,不知沈侍郎可知晓?”
沈煜当即后背发紧,他怎会不知晓!?
大庆虽以忠、义、仁、孝治国,但,万事总有别例。
宿州幽府茅村,李父状告其子不养、不孝,幽州府令,捕其子,受鞭刑。
其母千里迢迢来京中,告御状。
巧遇开元帝,方知其内情,李父自儿诞下,不养不问,于此子三岁始,其母便带此子回娘家抚养。
其中艰辛,闻者心酸。
遂,帝怒,释其子,幽李父,见证此子与父断绝关系,随母姓。
九殿下这时说此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让沈之窈同永安伯爵府断绝关系?
不!不行!他丢不起这脸。
更何况,还有些事,他还没做。
杜憬卓哪管他在想些什么,瞧眼屋外,淡声道:“本王尚有公务在身,需得回府。王妃可要与本王同行?”
垂目正对上沈之窈望来的视线,那双桃花眼含春般漾起喜意,似有碎金在其中浮动,重重点了点头。
背于身后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下。
这就如此高兴?杜憬卓颇为不解,想起宫门口,微微泛红的双眼;昨日夜间,倔强顶撞他的目光。
为何她的喜怒哀乐如此容易?
他淡淡收回视线,抬脚往外走去。
“尚未告祖,拜父母,殿下就要带她走吗?这次,拜生母牌位即可。”
杜憬卓淡然转身,定定盯着沈煜。
若有若无的压迫感,饶是沈煜混迹官场多年,也忍不住头皮发麻,只得弯下身子,不甘心地回道:“臣,恭送殿下。”
春风微暖,随着扬起的裙摆送到永安伯爵府府外。
马车上,沈之窈有一搭没一搭地瞥向闭目养神的杜憬卓,纠结万分:
要怎么开口道谢啊?
他这样子,明显不想跟她搭话。
忍不住捏捏食指,他虽向来冷清冷心,但这次...毕竟也是帮了她。总不能做那种不懂感激的人吧?
“殿...”
“不必。”
梗了梗,她接下来感激的话堵在喉间,略顿下,遂也阖目养起神来。
车轮渐停,杜憬卓挑帘走下来,未踏入府中,燕飞便迎上来:“殿下,崔家公子递了拜帖,明日要来府中与您小酌。”
杜憬卓垂下眼睑,步履未停,沉默片刻道:“等燕安回来,让他去张罗。”
“是。”
府门外,秋金左等右等,不见沈之窈下马车,掀帘一瞧,沈之窈身上盖张薄毯,在车中已然睡下。
*
南山守中军,军营中。
五皇子杜景信大剌剌靠于凭几上,漫不经意地听下首幕僚报告着进度,待听到“户部”二字,他眸色微动,出声打断:“你说,老九已经查到户部了?”
“崔家子,前去户部调了些往年军粮的出入。”
“嗤”他冷哼声:“这么说,老九是执意要查这件事了?”
幕僚垂首立于案前,老实回答道:“臣不知。”
杜景信不耐挥挥手:“你能知道什么?”
帐中沉寂片刻,他身子往前探探,眸中满含不解:“啧,这个烂摊子,朝中哪个人敢沾?他一个从道观回来不到五年的皇子,怎么就敢往下查?”
幕僚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听他抱怨着。
直到他说出那句:“得让他尝点苦头。”方才抬眸看向杜景信,隐含震惊:“殿下,九皇子歹是个皇子,这...”
“你怕什么?”
风猛地吹进帐中,吹动案几上的纸张,哗哗作响。
“一个既不受宠,又无实权的皇子,在京中过得连女人怀中的狗都不如。”
*
燕安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暮,他披着最后抹霞光,推开书房门扉。
屋内已点上烛火,光线明亮间,杜憬卓伏案细细查阅刑部送来的案宗。
暖黄光线勾勒他棱角分明面部轮廓,投下片阴影,凤眸专注,薄唇微抿。
自家主子哪怕日日冷脸,凭这副容颜,也怪不得京城贵女们趋之若鹜,心下感叹,动作却没迟缓。
行至案前,他规规矩矩地回禀道:“殿下,如您所料,永安伯爵府确实对王妃...算不上好。”
杜憬卓笔尖顿了顿,他知道自家殿下在听,继续道:“自王妃回京之后,在永安伯爵府地位尴尬。卫氏还好说些,沈煜对王妃几乎不曾有过好颜色。老夫人更是喜爱沈家二女,对王妃表面情分,素日还暗示婢仆哄着王妃孝敬些好东西。”
“王妃上次从昭阳公主的裙幄宴回来后,次日与老夫人争吵,气得老夫人卧床三日,但王妃立即就搬到将军府中,任谁请都不曾回去,直到您...”他抬眼瞥向杜憬卓,见他依旧盯着卷宗:“与您成亲前几日才回到府中。”
“哗啦”翻阅卷宗的声音响起,燕安等着杜憬卓回应,可过了好一会,他依旧在仔细研究卷宗。
王妃受欺辱,殿下怎么没什么反应?他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