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事得跟长辈商量，李望夫妻二人进了里屋，垂着头眼睛盯着脚尖，沉默着不知怎么开口。
李群在屋里隐隐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年纪大归大没到老眼昏花不中用的地步，摸着已空的旱烟袋长叹一声。
“说吧，准备卖谁？”话总要说出来，李群替儿子儿媳开这个口，挑破这层窗户纸。
“爹，儿子不孝。”李望红了眼眶，扑通一声跪在老父亲面前，“儿子是个不中用的玩意，没能照顾好您和妻儿。”
“罢罢罢，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李群内心无比凄凉，典儿卖女的事居然发生在他身上，一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何意义！
“起来说话。”李群深吸一口气，儿子无用他亦逃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一直想让儿子出人头地走科举一途，就不会花光家底，以至于天灾到来无以应对。
从地上站起身，李望坐到凳子上，“老大是我的长子您的长孙，笨手笨脚的不太适合送到太远的地方，田地也需要有把子力气的长子继承。”
“老二机灵，是三个孩子当中长得最好的一个，学东西快还不惹事。”李望心中已有决定，知子莫若父孩子秉性最是了解。
“老三太小了，晚上不叫起来会尿床，一般收徒的标准要会自理。”李望动了动右胳膊肘顶了一下身边妻子的腰侧，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商量一二。
李氏看了眼上首坐着的长辈，缓缓吐出一口气道：“老三我不准备留在身边，一并卖了吧。”
“为何？”李望大为不解，侧过脸去盯着妻子，想从对方眼里看出哪怕一丝端倪，然而徒劳无功。
李群诧异到：“你不是最疼老三？”他以为夫妻二人打算卖掉老大和老二，兄弟俩在外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不过，他不可能让长子离家断了这层血缘，正准备驳斥，事情大大的出乎李群的意料。
“老三小所以偏疼些，并不是说我不疼老大、老二。”李氏一股脑道出心中所想，“老二长得漂亮随他奶奶，我娘家那边有人瞧上了，说是事情谈成给两袋米面，日后断了念想。”
“什么时候的事？”话音一落李望恍然大悟，“今天！”
妻子才去了一趟娘家就定好了老二的未来，这，这……
李望、李群父子吃惊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不让这边惦记，老二已然记事不可能不想家中父母。”李望深感不可思议，“做人学徒也没这样的。”
李群按捺住心底的火气，细问道：“什么样的人家能拿出两袋米面？这个世道人心难测，即使是亲戚不乏从中获利之人，小心无大过。”
“是啊，为何偏偏是老二？”李望经父亲一语点醒，不去贪图那些富贵，只愿一家子到头来平平安安的，逢年过节能聚上一聚。等他寿终三个儿子带着孙子为他摔盆守孝，缺一个都不可。
“地主家里，确实是我娘家的主意。”李氏原原本本道明事因。
“地主家的小姐生下来便体弱多病，经人提点找了半仙算命，说是得找个生辰八子相配的男孩冲喜，方可渡过命里这道坎。”
“不行！”李群立刻拒绝，“冲喜你又不是没见过，村头那家买来女子给病儿子冲喜，冲得人都没了，女子一并活埋进棺材。丧了良心的，你就不怕地主家的小姐病死了，拉着好好的老二陪葬！两袋米面就兴得你猪油蒙了心，要冲你去冲，别想拉着李家的子嗣霍霍！”
“你怎么能这样！”李望惊掉下巴，“怪不得这等好事你娘家人不紧着去倒贴反而丢给你，心眼子坏透了，休想！”
“不是，不是你们想得那样。”娘家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不论出发点是为了什么，李氏之所以同意有她的盘算在。
“那你到说说看。”李群气得不轻，拍着床沿怒道，“说不出个三四五六，甭想蒙混过去。”
李氏吓得浑身一哆嗦，半晌从头说起：“我娘家那边有拿家中孩子的生辰送去比对，都不相合，就生出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念头。恰好我娘是看着老二出生的，记得生辰是哪天，便送去了，没想到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我娘说家里只图一袋米，要多要少可以商量，机会得了可不能让别家抢了去。”李氏原先不同意，在娘家指着众人的鼻子破口大骂，借着此事的由头才能从娘家要下一碗麦糠，不然什么都不会给。
“还有呢？”李望觉得不只这点事，“地主家什么情况你可知晓？莫被娘家那些掉钱眼里的人诓骗了去。”
李氏深吸一口气，抠着指甲里的黑泥接着说道：“当时气得说出与娘家断绝来往的事，是我娘事后劝说多为孩子想想，说了地主家的情况，那位小姐只是体弱不是快死的征兆。”
“你又没去见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李群气得猛拍床沿，一字一顿道，“要冲喜也得找个像样的，老二瘦得跟个干巴猴似的，人家能看上？少做些白日梦，这些事莫要沾手，我还等着将来三个孙子到坟前祭拜，家可以散人不能散。”
李氏不甘心的抿了抿嘴，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挑三拣四，有口吃的保命要紧，难不成拉着三个孩子一同饿死？
“整个村子的人都在传，我找人打听了。”李氏不是不为儿子死活考虑的畜生，“说得是入赘，将来圆了房孩子归女方。”
“地主家有余粮，至少吃穿不愁，哪怕是下人个个肥头大耳一身的膘，我就想着老二机灵长得又好，不必受学徒之苦，长大一些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哪怕不能相认，背地里多少也会有所帮衬。”
说到读书是李群心中的痛楚所在，日思夜想家中出一位才高八斗的读书人，往后面对官府中人时也有胆气挺直腰板，不再像今时今日般低人一等。
“过于想当然了，养出一个读书人的花费颇巨，地主家能舍得？”李望不信银子能尽数花在老二身上。
李群沉吟良久道：“口头承诺可不算，这二年世道乱，纵是白纸黑字写下来，若有心反悔你拿他毫无办法。即使告到官府，地主家有钱可上下打点，没理说成有理，你上哪说理去？”
“就是，算了吧，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李望劝妻子放弃不该有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