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嘴碎八卦的婆子们随口提及后,他才终于想起这件理该被他重视的大事。
京娘胳膊上的守宫砂没了。
京娘是一个有过丈夫的女人。
然后京娘又成了一个失去丈夫的寡妇。
年纪尚轻就守了寡的独身女子,膝下没有一子半女,在任何时候都不是一件值得被人夸赞的好事,甚至容易受到鄙夷。
而裴寂年底才二十满五,至今尚未婚娶,连风月之地都一次未有踏足过。
想到此处,裴寂的心就莫名其妙的逐渐阴沉下来。
一点点的不快,一点点的愤怒,一点点的失望,逐渐笼罩了他的整个心房,堵得他如重石压心,横竖高兴不起来。
但他不清楚原因在哪里。
没有人察觉到裴寂突然不高兴的心情。
因为她们重视的话题已经从裴寂的身上转移到了京娘的身上。
“这话怎么说?”好奇心颇重的刘婆婆挤着眼往前凑。
旁边的李三婶子也连连催促:“京娘那病丈夫总在生病,基本没出现在人前,我还没来得及瞧一眼呢,人一下就没了,对他也不甚了解,哪里就值得这般高看了?”
“三婶子,那是你没见过,所以才不知人家的好处嘞!”旁边的王婆轻笑不止,眼神却往张婶的方向瞟。
京娘夫妻二人差不多是半年前来的,不想短短月余丈夫便病死在床,留下京娘一个孤零零的寡妇,只能每日到处去村户家里帮忙做事,再换来平日所需的口粮与布料,以此勉强度日。
平日里她们接触最多的是京娘,对那可怜病逝的年轻丈夫了解甚少,村里少有新鲜事,一听有八卦,当然个个好奇的厉害。
张婶离京娘家最近,来往也最多,了解的自然也是最多的,众人的目光便紧随而去。
张婶看众人好奇难褪,眼神热烈,就连一边心情低沉的裴寂也悄咪咪的竖起了耳尖,骑虎难下怎好拒绝。
张婶谨慎的观察了周围一圈,确认附近没有旁人会听到,这才压着声悄悄讲述起京娘与那病相公的身家故事。
“京娘那丈夫同她一个姓,听说原是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因为身子虚弱,又带了残疾,家里便把京娘从小买来当他的童养媳专门照顾他,所以这小公子比京娘还要小个五六岁。”
她随手指了指裴寂:“算起来呀,他和裴相公的年纪也差不多。”
无辜被点名的裴寂微微抿唇,对她拿那人和他比有些不太乐意。
哼,年纪差不多又如何?
病恹恹的家伙早死早投胎,他却能痛痛快快的活几十年,丑八怪也会和他一起痛痛快快的活几十年。
这时的他一心沉浸在听张婶回述旧事,竟没及时注意到他竟会把自己的余生和一直看不上的丑八怪京娘拴在一起。
他甚至一拴就是几十年,无疑其中生出不得了的情愫。
可惜等到他后知后觉的时候,已是太晚矣。
张婶继续道:“这小公子一直养在床上,吃药跟吃饭似的,脾气便不大好,平日一点不如意就会惹来他的大声呵斥。”
听到这里,众人对他出身好命不好的遭遇颇感唏嘘,连声啧啧。
“京娘和这小公子打小一起长大,他刚成年两人便立刻成婚,按理说两人从小长大的情分只深不浅,偏他不喜欢打骂旁人,只拿身边老实听话的京娘发泄,借着一点小事就随意打骂京娘,打她耳光,揣她腰窝都是常事。”
说着一顿,张婶摇头叹息了两声:“京娘的脾气好,也心疼他,竟从不反抗,每次都生生的受了,过后还是任劳任怨的伺候他。”
张婶像是回忆起什么,干巴巴的脸皱纹堆积,稀疏的眉头逐渐皱紧。
“后来这小公子的家里惹了仇人,竟请了土匪来寻仇,全家一夜之间被土匪杀光,只有小公子是京娘拼着命的从后墙扛出来才躲过了一劫。”
当初京娘夫妻二人就是被土匪逼迫流浪到此,没想到背后竟还有这番全家灭门的惨事,众人不免又是唏嘘一场。
“从那以后这小公子的脾气就更坏了,送来的茶水有点冷了,他就让京娘赤脚跪在寒天雪地里,煮的饭菜稍微迟了,他就让京娘把饭菜一口口的全部吞下去。”说到这里,张婶的神情慢慢凝重。
“有次我去京娘家想拿回借的背篓,那会儿还是寒天腊月的时候,外面又在下大雪,我一进去就看到京娘跪在院口的台阶上,冻的嘴唇发紫,满背的血啊……”
张婶已经有点说不下去了。
众人纷纷瞪大了眼说不出话,谁能想到京娘的前任病丈夫竟会如此的心狠冷酷?
竟对自己的竹马发妻,救命恩人大打出手,倍加折磨,天大的仇恨也不过如此了。
裴寂坐在她们中间,心里的情绪更加复杂难言。
张婶说的这事,竟让他想起不久前那次他无意撞上她在柴房沐浴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