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阮府一改往日恬静,热闹非凡。
杂扫仆役用湿帕擦过红木廊桥,还不等晾干客人便到了。来人是一位员外郎的夫人,她金钗玉镯戴在身上,贵气逼人,和郝夫人亲昵地交挽小臂走过廊桥。
“我次次来,次次都要夸赞一番阮府的格局。小桥流水、九曲回廊,连婢子们瞧这都比我府上的讨喜。”刘娘子戏台班子出身,吊着嗓子唱曲儿赢得了员外郎的喜爱,摇身一变成了平陵妇人中响当当的人物。
她说是次次来,实际上今日也才第二次拜访。阮家以清流自居,可以捏着鼻子忍受员外郎的铜臭味,但再降身份也不愿意同戏台班子出身的刘夫人亲近。
郝夫人天生一双慈爱动人的眼睛,笑眼弯弯像能滴出水来。她这张面孔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笑容总显得万般真诚:“我总闷在这院子里,看久了也不觉得多别致,只是个居住的地方罢了。但今日与刘娘子一见,拉拉家常,倒觉得熨贴得紧。”
郝夫人出身书香门第,她与大字不识的刘娘子坐一块,话不投机半句多,倒是常常被刘娘子手腕上的金镯玉镯叮叮当当吵到耳朵,被她搔首弄姿的做作模样辣到眼睛。
刘娘子活动面部肌肉扯出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您女儿要嫁去望京后,就少了一桩挂心的大事啦!闲下来,咱们姐妹可以多走动走动。”
员外郎富甲一方,可到底是士农工商最下等,他盼着和真正有权有势的人家搭上关系。阮家,就是他们最好的突破口。员外在前厅和阮老爷热火朝天地谈论着,认阮情为干女儿。
代价,便是真金白银十箱嫁妆。阮家缺钱,员外郎缺名声,两家一拍即合,阮情成了中间倒手的代币货品,勾连着千丝万缕的利益交换。
穿过花园牡丹亭,假山往西有一处红墙青瓦独院,门挂檀木小匾名为隐薇阁。院内布一石桌石椅,角落放有大瓷水缸,内有锦鲤数尾。
刘娘子跟随郝夫人步入庭院,走进主屋,进门处的花格架上五彩琉璃盏晃到了刘夫人的眼睛。
“诶呦,这是什么时兴玩意儿?”刘夫人随手拿起来端详,小盏形状粗糙但色彩斑斓,别有一番趣味。
郝夫人笑道:“情儿小时候贪玩,她总瞧着绣楼上的琉璃瓦好看,便自己动手烧着玩。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刘夫人柳眉一挑,说出了她来到阮府的头一句真话:“我倒觉得这是门好手艺。”
郝夫人未置可否,像她这样书香门第出身的闺阁大小姐,手艺是奇淫巧技,士农工商里的工商,不登大雅之堂。
“娘,刘娘子来了?”屋里头传来女子的问询声,清音娇柔。
郝夫人连忙领着刘娘子进了里间,手轻轻搭在女儿肩上,看着女儿盛装打扮出的冠绝姿容,不禁露出骄傲之色:“该改口叫干娘啦。”
妆奁铜镜映出年轻女子的面庞,云髻露鬓,翠色发簪珠玉摇晃,略施粉黛的小脸遮住几分稚嫩,提前显露出她的柔情绰约,一双含情眼乖顺低垂,像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坠着剔透晨露。
刘娘子听闻过阮情美貌,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心想这样的姑娘放到戏台班子里定能翻红。
阮情乖巧地抬眼,仰视刘娘子,甜甜地唤了声:“干娘。”
刘娘子生了三个儿子没有女儿,听了这声,打心眼里的高兴,从腕子上脱下一只金菱花镯,套进阮情的细腕上,喜道:“好姑娘,真漂亮,不愧是要成为端王妃的人。”
阮情浅笑回应,她受家门训诫,女子见外客要有理有节,不疏远不亲热。
刘娘子一指花格架的方向:“那些琉璃摆件,都是你烧的?”
阮情试探地看向郝夫人,郝夫人虽不愿将烧琉璃的事张扬出去,但刘娘子是他们的财主,只好给了阮情肯定的眼神。
阮情站起身,华裳拖拽、头上钗环摇晃让她头重脚轻,脖子压痛。刘娘子帮她扶着满头的金银发饰,缓步走向花格架。
花格架在拐角处,做进门与屋内的连接,阮情和刘夫人站在花格架后,像躲了起来,看不见郝夫人的身影。
阮情拿起她最喜欢的一只宝蓝色小兔琉璃摆件,刘娘子眼睛陡然亮了,接过来细细抚摸:“好手艺,可有师父教你?”
阮情见外男都是不准的,哪里来的师父,她如实道:“绣楼顶上有成片琉璃瓦,我儿时便常常仰视那片琉璃。时间久了,就动了烧琉璃的心思。”
刘娘子赞许又羡慕:“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本领,何须嫁为人妇……”她自觉食言,赶紧捂住嘴巴。
阮情心中却像被照进一束暖阳:“干娘,我什么都不会,除了嫁人还能做什么呢?”
刘娘子见阮情接过了话头,掏心掏肺地教导小辈:“你读书识字、绣工了得,又愿意烧琉璃,怎么样都能过上好日子。”
阮情蓦然觉得鼻头发酸,下一刻阮老爷子和员外郎进了院子,话声打断了阮情的思绪。
阮情出门相迎,对着员外郎行李道:“干爹。”
员外郎一见阮情,当时就乐开了花,心想这样的丫头送到端王府里不得把王爷迷个七荤八素,枕头风一吹要什么来什么。十箱嫁妆换这么一个好用的干女儿,值!
阮老爷子看见阮情恢复了精神,不再胡闹,也满意地笑了。
府中上下全都出门为阮老爷子送行,盼着老爷带来端王府的好消息。
郝夫人望着阮老爷的马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她紧握女儿的手:“娘知道情儿不喜欢闷在绣楼,这些日子就和娘住在隐薇阁罢。”
你知道我不喜欢,但全府上下没有一处女儿的独院,儿时同娘亲一起住隐薇阁、成年困于绣楼,再往后出嫁夫家,哪里都不是我的归处。
阮情想着这些胸口闷窒,但面上仍是笑盈盈的:“女儿想住绣楼。”
郝夫人神情微动,似乎感到十分意外,道:“好,情儿做什么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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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阮情今日不知怎的,觉得夜里漆黑难以忍受,叫下人给绣楼多挂上几盏灯笼。
她望着楼上的灯笼,暖黄色光晕像空中金粉,洒在琉璃瓦上,微风一吹,灯笼摇晃,屋顶上的檐兽在光影中像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