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颂音一问厨娘,才知道家里真的是要什么没什么。
煤炭、米面粮油、蔬菜水果、瓜子花生、糖果点心,这一趟趟下来,颂音不仅钱包瘪了,肚子更瘪。
因为煤炭要等人送,颂音打算先回何家等着,顺带吃些饼干垫垫胃。
她发现小丫鬟和厨娘挺机灵,买东西并不需要人盯着。
司机将颂音在何家门口放下,车头一转又去百货公司门口等采购的厨娘和小丫鬟去了。
雪下得大了些,颂音捂着脸跳上家门口的台阶,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发现门却是虚掩着的。
她心头一跳。
出门前,她明明看着厨娘落了锁呀。
颂音提着一颗心,轻手轻脚推了门,探头探脑走进院子,顺手抄起门后的扫帚。
空荡荡的院子看着倒和出门时一致,她一时半会儿也判断不出家中是否进贼。
正要张嘴叫妈,却听妈从卧房送出嬉笑,隐隐还有男人的低语。
颂音听了一会儿,等她听明白这是什么声音后,不禁在雪地里发起烧来。
她不是无知少女,这声音代表着什么,她很清楚。
她攥紧扫帚,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虽然颂音早知江华韵对父亲没有感情,可父亲毕竟走了还不到半年,她居然就把男人领进家了。
颂音觉出胃部一阵抽痛,心头泛起恶心。
她掩嘴干呕两声,屋内声音却逐渐大起来。
她听到江华韵说:“要死,别摸了,要干就快点!”
接着一个男声恶狠狠道:“骚货!就等着我来干你呢吧!流这么多水!”
听见这个声音,颂音眼前一花。
这个男声她可再熟悉不过了。
因为他昨晚还在她耳边柔声说:“小东西,放松点,让我进去。”
*
颂音的爷爷在前清做过官,到了民国,又摇身一变,成了大总统身边的秘书官。
后来各方混战,大总统被逼着下台,新总统残虐,不像前一个那样好糊弄。
何老太爷看势头不对,干脆携家带口溜到允城,关上门养老。
老太爷精于钻营,几十年的官场生涯,让他攒下颇为可观的一笔家私,足够何家子孙三代衣食无忧。
颂音记得爷爷在的时候,家里的光景很好。
那时大伯一家还没开始抽鸦片膏,堂哥堂姐还会在她被江华韵禁足的时候偷偷带点心来看她。
七岁那年,江华韵要给她裹脚,她被老嬷嬷抱着,用布条将两只白嫩脚丫紧紧地缠了一圈又一圈。
缠好后,老嬷嬷放下她,叫她下地走几步。
颂音疼得站都站不住,眼泪汪汪的,走两步就跌倒。
一跌倒,老嬷嬷就挥着蒲扇般的大掌扇她后脑勺,同时还要用言语敲打她:“笨货!不好好走,以后生对粗蠢大脚,看有人要你没有!”
老嬷嬷是江华韵心腹,在他们这个小家里很有点权力,小小的颂音明白这点,所以乖乖地不敢反抗,咬牙爬起来继续走。
缠起来的脚丫子蜷缩在布条里,脚尖整个往回扣,根本没法落地。
颂音边掉眼泪,边拐着脚挪步,挪得慢了,老嬷嬷就要骂。
堂哥堂姐知道后,先是搬大伯母来做说客,后见没效果,又请来深居简出的爷爷。
当年爷爷已老得须发皆白,可他板起脸拄着拐棍戳地,大家长的威严仍然震慑住了满屋子的人。
在颂音心里,将她从老嬷嬷手中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下救了的爷爷十分高大。
只是再高大再硬朗的老人也是老人。
颂音的脚丫子被解放没多久,何老太爷就走了。
他一走,江华韵立刻撺掇丈夫何灿和大房分家——她想当家作主很久了。
分家后没几年,大伯一家不知怎么染上了抽鸦片的恶习,堂姐堂哥甚至开始夜宿烟馆。
颂音有心去劝劝,但新近掌权的江华韵天天将她关在房里学刺绣,门口还派了个虎背熊腰的中年仆妇做看守,她连自己院子的门都出不去。
就这样被关了三年,转眼颂音长到十七,某天江华韵打开她的院门,通知她说是时候给你说门亲了。
结果没等颂音进入说亲市场,颂音的父亲何灿出事了。
江华韵的说辞是,你爸赌瘾很大,老太爷在的时候,还有所收敛,老太爷一下世,他彻底疯了。
几年下来,竟欠了赌馆上百万!
颂音知道家里有钱,但还没有到能随随便便拿出百万大洋的地步。
赌馆的讨债人都是亡命徒,整日拎着刀枪棍棒在何家门口敲打。
何灿胆小,很快就吓病倒了。
江华韵此时却做起甩手掌柜,不是搬把椅子坐在病床前冷嘲热讽骂何灿窝囊废,就是叫丫鬟婆子和她打牌。
颂音看着父亲脸颊一天天凹陷下去,又看母亲只有个花架子,硬是咬牙逼着自己大胆起来。
她避着江华韵获得父亲同意,偷偷拿着房契和地契,找相熟的当铺老板帮忙卖了宅子和乡下的十几亩地,用得来的八十万换了赌馆几个月的延期。
事后得知的江华韵气急败坏,狰狞了一张脸将何灿父女骂了个狗血淋头。
何灿病着,只挨了骂,而颂音则是结实地受了江华韵两巴掌。
雪地里的颂音听着屋里传来的喘息,脸颊火辣辣的,又烧又疼。
天地间一片银白,她眼睫上落了雪,视线渐渐模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被江华韵扇巴掌的那晚。
那时她还是小姐脾气,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羞愤交加地恨不能当场死一死。
现在,耳闻丈夫和江华韵那如同禽兽一样的苟合声,颂音又一次想死一死了。
她蓦地想起出嫁时胡同里的闲言。
“诶,听说曾老板和何姑娘她妈年纪差不多,该不是娶错了吧?”
“嘻,谁知道,也可能大老板母女都想要。”
“反正曾老板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