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神一片恍惚。
谢圭璋是杀光了所有禁军,最后,轮到杀杨隐了么?
杨隐微颤的嗓音,从不远处传了来,道:“你,你到底是人还是魔,一般人中了剧毒,早已不能动弹了,甚至兵器也拎不动,你居然……”
——能凭一人之力,于半刻钟的光景内,倾覆了自己所带来所有精兵锐将。
杨隐不得不承认,他终究还是轻敌了,远远低估了谢圭璋的身手。
一时之间,他整个人,被一种极具压迫阴怖的气息所笼罩,死亡的气息,覆盖了整座古寺。
寺门大开,凛冽的风,裹挟着连绵不辍的寒雨,穿堂而入,谢圭璋的鬓发和衣袍,微微打湿了一角。
他杀红了眼眸,卧蚕与眸角等处,俱是蘸染上了一抹胭脂红,削薄的唇畔,噙着一抹温煦的笑意,弧度却蕴蓄一抹锋刃般的冷锐。
某一瞬间,杨隐蓦然觉得,谢圭璋笑起来时,竟与太子殿下有一些隐秘的肖似,但两人的气场与风骨,却如此大相径庭。
迫于威压,他连退数步,凝声道:“谢圭璋,你与大内皇廷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太子走太子的阳关大道,你过你的独木桥,如今,你为何要三番五次要与太子作对?你到底受雇于何人?”
谢圭璋淡淡地掀起眼睑,雨色里的一笼灯火,映照着他冷白清隽的面容,嗓音轻若鸿羽:“你动了阿俪,我有些不悦,遂想亲手卸下你的人首,送回给宋谟。”
谢圭璋下颔抵在赵乐俪的鬓角处,很轻很轻地蹭了一蹭,慵懒抬眸,笑意淡雅沉润,道:“也算是正式回应一下他的请求罢。”
轻淡的一句絮语,徐缓飘落,杨隐觳觫一滞,脸色难看至极,喉头俨似被一只寒冷的手钳扼住,气息猝然紊乱:“什么?!”
风声潇潇,雨丝飘摇如幕,一抹苍冷的剑光划过他的颈部,血色溅入清寒的雨幕之中。
赵乐俪的耳屏处,掠过杨隐的连声惧嚎,紧接着,是一个重物,跌坠在地上的闷响。
目下,她虽不能视物,但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应当是杨隐的头颅飞落在地的声响。
空气之中的血腥气息,愈发腥稠,浓郁。
畴昔,她听闻过谢圭璋弑人如麻,冷戾如魔,但始终不曾真正目睹过,他现场弑人的面目。
如今,谢圭璋用黑色纱布蒙蔽了她双眸,纵使没看到真实的场面,她已然是不寒而栗了。
赵乐俪没有发出任何动响,直至他拆开她眼前的蒙纱,昏晦的视域里,涌入接踵而至的鎏金日色,她的世界,恢复一片明朗。
骤雨不知何时停歇了去,赵乐俪缓缓睁开了眼眸,抬眸一视,正巧地,与男子那一双深幽噙笑的双眸,碰撞上了。
地面淤积了深深浅浅的雨洼,倒映着女郎清瘦纤细的雪色倩影,在周遭遍地横尸的景致反衬之下,她俨若荷塘孱弱的一枝莲,静静绽放在一片流动的血色之上。
赵乐俪余光之中,瞥到了地上的头颅,杨隐死不瞑目的神态,定格在人首分家的那一刻。
她心中早已有准备,但真正触目而视时,到底还是难掩震颤。
谢圭璋修长的指尖,细致地拭去她雪腮上蘸染到的一星血渍,殷红的眸上下打量,且问道:“杨隐可有伤你?”
赵乐俪摇了摇首,道:“没有,他只是将我捆缚起来,引你现身,仅此而已,倒是你身上的毒伤……”
谢圭璋眸色衔笑,静静地与她对视片刻,道:“区区小毒,对我不值一提。”
赵乐俪想说些什么,哪承想,迎面覆落下一道铺天盖地的阴影。
谢圭璋阖上了眼眸,倒在她身上。
整个人似乎失去了意识。
赵乐俪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伸出胳膊接住他,两人之间的身量差距悬殊,她接住他身躯的同时,不受控制地朝后趔趄了数步。
“……”赵乐俪一时无语凝噎。
方才是谁轻描淡写地摞下狂言,目下,却倒在了她身前?
男子深抵在她右侧的颈窝里,喷薄而出的气息,晕湿且微灼,俨若一根蘸水的细羽,若即若离地,拂扫于她的脖颈一侧,须臾,激起了一阵绵长且亘久的颤栗。
赵乐俪举眸四望,发觉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虽然离南市相近,但让她拖着这般沉重的一个男子行路,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并且,谢圭璋身负箭伤,箭簇淬了剧毒,必须及时救治,否则的话,将会有性命之忧。
正踯躅犯难之际,她手掌心之上出现了一枚海螺状的叶哨。
谢圭璋轻弱的嗓音,流连在她的耳屏处:“吹四声,三短一长,会有人来接应你。”
赵乐俪眸露纳罕之色,当下没有过多细问,循照他的指令,速速吹响叶哨。
一阵类似于长夜里啼鸦的空鸣,幽幽转转,撞入了涔涔肃穆的空气之中。
少时,果真有数位玄衣客幽幽出现在不远处,他们是统一的衣装,前襟处,皆用金银双线,铺绣着一种醒目的徽纹。
比及这些人行近了,赵乐俪才真正看清楚,这一种徽纹背后所指涉的文字。
——「百鬼」。
原来,谢圭璋吩咐她吹响叶哨,是呼唤百鬼阁的人前来接应。
他们先在古寺内拣了一处干净的所在,为谢圭璋拭脉,迩后,面容上露出一副了然的容色,为首一人摸出一块檀木质地的木匣子,解开匣面,摸出三粒指甲大小的黑色药丸,放置谢圭璋的掌心上,谨声嘱告道:“此则解毒的药丸,从现在开始,每隔两个时辰服用一粒,三粒毕,毒效可褪,大人您的性命便会无虞。”
言讫,玄衣客就要带赵乐俪离开。
“且慢,”赵乐俪有些不解,止了步:“……你们不会侍候他用药么?”
玄衣客彼此面面相觑,一阵无言,方道:“姑娘怕是有所不知,整座百鬼楼,无人能给谢大人喂药,阁主也不行,除了谢大人自己。”
一抹惑色掠过赵乐俪的眉庭,顿了顿,问:“为何如此?”
玄衣客颇为审慎地道:“大抵是,谢大人并不相信任何人罢。”
犹怕赵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