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门道,正要离去,脚步倏地一顿,想起开棺时曾闻到过一股异香,剪下他一绺耳发,放在鼻间轻轻一嗅。
这味道,让她心里有了底。
……
回程的路上,达奚盈盈坐在马车中,依旧捧着她的白釉渣斗,脑袋随着马车的律动一摇叁晃,将在义庄忍住没有吐的秽物一股脑儿地全呕了出来。
她吐了倒是舒服了,倒是害惨了李适之,肃着一张脸,与她这个小邋遢同乘一车。
“不好意思啊殿下,您的马车太颠了,我坐着实在有些不舒服。”
达奚盈盈觉得有些丢脸,忍不住看他,几番试探,欲言又止。
李适之掌背青筋突起,忍着滔天的怒意才没有把达奚盈盈这个累赘给扔下车去。
“卷宗你也看了,尸体你也查了,本王陪了你大半日,别告诉我一点收获都没有。”
“有是有的,但你好好说话,别对我发脾气了。”达奚盈盈放下渣斗,仍是面色惨白,目眩不止。
李适之抿唇不言,眸光从她脸上一瞥而过,突然抬手,在车厢内壁叩了三响。
疾驰的马车随即慢了下来。
达奚盈盈接过李适之递来的水袋,小口酌饮,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浅笑:“我怀疑,韦素的死因,可能只是一个意外。”
李适之不说话,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殿下你闻闻。”她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团麻布,黑乎乎的,脏兮兮的,就要往李适之怀里塞。
李适之瞪大眼眸,豁然转头,盯着她的目光怒气难抑:“死人身上的东西,你偷带出来,还要我闻!”
“这不让你见识一下嘛,小气吧啦的。”达奚盈盈小小声嘀咕,“以后好东西不给你看。”
李适之乜她一眼,嘴角几不可见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你当本王稀罕!”
达奚盈盈收回视线,不敢打量李适之的神色,默默在心里将其腹诽一通,再清了清嗓,缓缓道出正事。
“我小的时候,曾跟着师父去长安县里一户显贵人家做法事。那家人月初喜获麟儿,本是阖府欢庆之时,却不知为何,麻烦总是接踵而来。先是娘子得了沴戾,一病不起,后来孩子又染了风寒,迟迟不见好转。
她糯糯的嗓音带着抑扬顿挫的节奏,满脸神秘,像是在讲求某种诡谲的密辛:“家里人唯恐惹上什么邪祟,担忧母亲和孩子都会因此丧命,没办法,只能请我师父出山,前去筑坛打醮。”
高潮到了,重点来了。
达奚盈盈双脚离地,一蹦而起,右手握拳,猛地砸向左手掌心。
“法事连着办了三场,那家人感念师父大恩,备下千金厚礼。师父自然不肯多收,只让众人念着太上老君的恩情,以后多去兴唐观里请香,算是抵了这次的路费。这家人感恩,且承诺要为咱们观里的天尊重塑金身。”
李适之眼中怒意炽然,摁住她的左腕,将她一把薅了下来。
达奚盈盈看着李适之,莞尔笑道:“那日我同师父离开,一个老媪偷偷赶来塞给我一只锦盒,说是小孩子的玩意儿,让我自己随便拿着玩去。可是师父有过教诲,在外不能随意拿主人家的东西,我没敢收,只揭开盒盖悄悄看了一眼,是一块好漂亮的香料,片大齐整,纯无杂质。味道香甜,隔着好远都能够闻见,佩在身上,据说可以十日气味不散。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还记得。”
达奚盈盈呓语一般,回忆着幼时的细节,鼻翼微翕,仿佛能够透过数年时光,嗅到当时锦盒沁脾的香气。
“这香极贵,但也不难获得,西市香粉铺子二十缗起卖,不过多为女子所用。”
李适之不屑一顾:“所以呢?”
达奚盈盈笑道:“所以我想,韦素那晚应是接触过什么人,而那个人,极有可能是个女人。”
李适之默然不语,想不出来达奚盈盈憋了半天竟憋出这么一番说辞,眸光凝在她的脸上,只觉得傻傻有些可笑。
“佳人配才子,文人多风流。他入京已有数年,长安城内若是有个什么红粉相好,这也不无可能。”
“可他发上的暗香,非女子在一旁红袖添香便可以沾染得上的,两人之间的距离,除了耳鬓厮磨,我想不出,还有更近的可能。”达奚盈盈摇头辩白。
“平康坊。”李适之俯身凑近,一双凤眸炯炯如炬。
他伸手在案几上画了一个大致图形,屈指敲了敲:“他若留宿,你怎么解释。”
这……
韦素若此前夜宿过平康坊,发间染了女儿香,这番理由,倒也说得通了。
达奚盈盈不否认李适之的话,但她心里始终有一杆秤,这秤的方向,总是偏向韦素。
达奚盈盈沉思着,忽道:“韦素赴京备考,长安城中无亲无故,靠给寺庙抄经为生,连送给花魁娘子的缠头都没有,怎会有余钱去眠花宿柳。”
她一副护崽的模样,倒是把李适之气笑了。
“我竟不知,你懂得倒还挺多。”
达奚盈盈哑然,双颊顿起绯红:“我……哪里晓得,随口胡诌罢了。”
李适之听完,抱臂倚着车窗,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达奚盈盈脑子绞作一团,好在口齿还算伶俐:“殿下说的确有道理,可活人会说谎,死人却不会。”
李适之扬眉:“说来听听。”
“京兆府卷宗所述,韦素尸身‘裸无寸缕’,此乃僧人口录,作不得假。而我看过他的七窍,舌燥,唇红,面赤如醉,符合男女行房时的状态,他的颈侧血脉有明显的凸起,这是极度兴奋之时却邃然窒息,暴毙而亡的。”
“所以那晚。”她咬了咬唇,面起嫣红,“他与人……顿伦,却不幸发生了意外,他是死于……”
李适之沉吟,接过话头:“马上风。”
“……没错。”达奚盈盈语气赧然,抬目觑了一眼李适之。
某人面无表情,冷傲依旧。
她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就是马上风。”
不管是自愿还是强迫,风月场上的事,一向难以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