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罢,省得化了。”
负责果子饮子制作的铛头将托盘往虞凝霜手里一塞,便紧忙回身继续给欢喜团印花。
欢喜团是前朝时随着佛经传来的点心,米粉拌了蜜捏成团子,然后像是给美人点花钿似的,用鲜花汁子给它点上鲜亮颜色。
至于铛头塞过来的那乌木托盘上,是两碗冰碗子,即是宋时刨冰一样的吃食。
用的瓷碗是精巧的注碗,有夹层可注水保持碗内食物温度,此时注的当然就是凉水。
这冰碗子做得用心,先是细碎的冰屑铺在碗底,而后码上葡萄干、杏脯之类的干果,还有梨子、橘瓣等一应鲜果。最中间的,正是一颗虞家的孩子们没吃过的鲜荔枝。
荔枝莹莹嫩白,俏生生立在那里吹弹可破,被升腾的细细冷气萦绕。
最后淋上浓稠的蜜水之后,这冰碗子晶光杂映,冷彩繁射,小小一碗要价一百二十文,虞凝霜三天的工钱才能买一碗。
她无法怠慢,便依着吩咐往大堂而去。
金雀楼主廊一侧是摆了四十来张桌的大堂,另一侧则是十二个包厢,时人唤作“小阁子”,每个小阁子以月份雅称命名。
这冰碗子就是要送到“桂月”小阁子里去。
应是见虞凝霜往那儿走,忽有一位焌糟娘子喊住了她。
焌糟娘子是守着小案小炉,负责给客人们温酒、筛酒的。
因近几日冬酿夏售的大酒陆续启坛,客人们杯盏不停,于是楼里比往常多雇了两位焌糟娘子,随时在大堂里候着。
这一位便是新雇的,虞凝霜连话都没与她说过。此时,对方却招着手唤她过来,而后朝桂月小阁子一努嘴,压低了声音。
“都要了七八回酒了,小娘子当心些。”
时人好酒不假,不拘男女老少都爱小酌,可青天白日的滥饮至此,想来不是什么体面人。
“多谢姐姐提点。”
虞凝霜郑重屈膝施了一礼后,便进到那阁里。
迎面就是一股酒气直冲过来,几乎要迷了她的眼。
她定睛稍一分辨,看清此处有一位弹唱歌伎,客人则是四位郎君,其中一位穿白色长袍。
百工百衣,各有定制。袍子可不是人人都能穿得的,这是正经的士子打扮,想来是家中人或是自己有功名在身。
另外三位则是清一色的深色短打,乃是平头百姓穿着。
“呦冰碗子来了!”
“多谢齐郎君请我等吃冰碗,要不然呐,我们夏天过去了都吃不上一口冰!”
“哈哈哈还真是。”
四个人,两碗冰,士子和百姓……
再加上那三人都这样朝着这位“齐郎君”赔笑讨巧,虞凝霜大致明白了此中关窍,于是径直先将一碗放在他手边,“请用。”
而未等她开口问,齐郎君便眯着醉眼随手一指。
“另一碗便给他们三人分了罢,瞧他们馋的。”
虞凝霜点头应着,刚要往那边去,齐郎君却忽地“哎”了一声拦住她。
他睁大了醉眼,看的却不是冰碗子,而是虞凝霜拿着冰碗子的手。
“好看。”他呢喃道。
本就有所防备的虞凝霜脸色骤变,往后退了一步。
齐郎君却不依不饶,酒臭味和视线几乎化作实质一样,缠到虞凝霜身上。
“诗里说、诗里说……‘碗冰红手,手红冰碗’,诚不我欺啊。”
他大着舌头,卖弄似的拽了一句回文诗,还笑嘻嘻地问另三人“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三人哪里听得懂诗文,看他这浪荡窘态也觉出不妥来,只是因着往日习惯,为虎作伥地一味捧着他。
齐郎君听着他们的应和,似是受了鼓励,继续眼珠不错地瞧着虞凝霜的手。
肌红腕白,细圆无节,似沁着水色,和那剥了壳的荔枝不相上下。只可惜……柔嫩的荔枝上可没有那么些小伤口和厚茧。
刚这样想着,他抬头看清虞凝霜样貌,当即觉得心驰神荡,将这份可惜甩飞到三十三重天外去了。
他常来金雀楼,以前怎从未见过这么一号神仙人物?
便是现在颦着眉含怒的模样,也如凌霜傲雪的桃李一般,正因为那份泛着冷意的凛然,更衬出原本鲜妍绝伦的颜色来。
齐郎君嘴巴咧到耳根,挣扎起身,施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
“有劳、有劳小娘子送来,小娘子可累着了?”
虞凝霜不答,他也不恼,只自顾自继续。
“小娘子是这里的行菜?那岂不是整日走来跑去地送菜?未免太过苛责这身娇娇肉。我看看……”
他迈步来拦虞凝霜,甚至要上手拽。整个人似从微醺直接发酵到了酩酊,神色中透出狂乱。
“我看看,现在是不是香汗薄衫,衫薄汗——”
虞凝霜抬手,直接将冰碗子糊到了他的脸上。
一门之隔外,大堂里的食客们先是听到一声器皿碎于地的脆响,而后便是男人气急败坏的吼叫,其中又间杂着“嘁哩喀喳”的掉落声、碰撞声、碎裂声……
有好事儿的刚站起来望,就见那小阁子里窜出一个小娘子来,后面追着个白袍郎君,还有三个去拉白袍郎君的小子。
白袍郎君脚步虚浮,形容狼狈,嘴里正不干不净骂着什么“小蹄子”“不知好歹”,气势咄咄。
与之相比,那小娘子倒是身形沉稳,鬓发也未乱,只是细眉下的明眸火光灼灼。
众人见虞凝霜腰间围着青花布巾子,便知她只是楼中杂役,身份比不得那白袍郎君。
而京中人情高谊,弱者被欺,必不容于众,便有两位食客娘子来到虞凝霜身边,虚扶着她问发生何事。
虞凝霜不卑不亢,“这一位醉了,小女替他醒醒酒。”
众人心中早有的猜测,现下被虞凝霜这句话验证,便立时有人骂起齐郎君来。
也有那好心的食客,横身救护,上前打着圆场。
恰此时,大堂管事也呼喊着天老爷的赶了过来,连连和齐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