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巴黎高师反抗学生的审判日。
这次开庭审判的学生里,两个女生,一个男生,都是本科就读,三人已被逮捕多时。
这天没有下雪,但天是黑的,乌云沉沉,没有光亮可言。
一早,像默哀一样,黛拉穿上深灰色套装,戴着黑帽,脸上没有任何妆粉。
这是她在R家住的第六天,也是最后一天。今天的审判结束,就什么都结束了。
她走到餐厅吃早饭,看到R已经在用餐了。
“我们等会儿一起去法院吗?”她问。
“不,九点才开庭,我先去办公室。你等时间临近了直接去法院。”
“哦。”
她坐下,餐盘里有土豆、煎蛋和玉米粒,她拿起刀叉,心不在焉地吃起来。
正吃着,她忽然觉察到R放下手中的刀叉,正凝视着自己。
她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目光。“怎么了?”
“别告诉我你一会儿就这么出门。”
“有什么问题吗?”
他看着她。她的嘴唇呈紫调,没有血色。她的眼睛周围暗沉,显得她格外疲惫。在毫无生气的灰色大衣衬托下,她的脸颊苍白无光。他瞥了一眼她放在桌角的朴素黑帽,更加来气。
“看着像是你要被审判一样。”他说。
“你想我怎么样?打扮地像约会一样,然后去观看别人受难?”
“起码别看着这么憔悴。到时候会有记者采访你,摄影师对着你照相。”
“我就这样。”她淡淡的说,也不和他争辩,管自己继续吃早餐。
他拿起刀叉,打算继续吃,忽然又觉得生气,重重地将刀叉扔在餐盘上。
银具和陶瓷的撞击声音吓到了她。她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视线。
他面露愠色。
“我请求你今天听我的话,好不好?”他一字一句地说。
她想,他突然变得这么易怒,一定是因为今天的庭审让他倍感压力。
“你要知道,只有今天的事情顺利结束,皮埃尔才能改刑。”他又说。
她想不到他会生气,开始地变得小心翼翼。她清楚自己没资本顶撞他。这就是他们的关系。不管表象如何,本质上她从来没有话语权。
她看着他,点点头。
“那我请你像平时一样打扮自己。”他说。
她点点头,眼里满是厌恶。
“谢谢你。我要走了。”
他抄起椅背上的军装大衣,临走前亲了一口她的脸,随即出门。
她只好重新回到卧室,换上一顶猩红色的帽子,带上耳环、项链,对着镜子,涂上一点点粉底,眼线,睫毛,口红。
化妆的时候,她忽然想,男人没有化妆的权力,可他们也不必担负化妆的义务。R自己穿着最无聊的制服,从不用梳妆打扮,却依然可以站在高处指责自己。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么多色彩,那么多化妆品装点,可到最后她只觉得自己像个任人操控的娃娃,再精致,也遮盖不住没有自由的内核。
她被逼迫经历战争,被逼迫和他同居,被逼迫参加巴黎高师的审判,被逼迫打扮自己。也许她的余生就是由一系列身不由己的事件构成。
她怔怔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直到眼睛干涩闭眼为止。
她哭不出来,也不想哭,只是沉重意识到自己的悲剧性。
但她告诉自己,不必自怜,他太低估她的反抗能力了。
—— —— ——
R派人接她到法院。他不留任何让她逃跑的机会。
法院门口,是黑压压的车俩和身着军装的人群。
很快有警卫向她索要证件,她出示证件后,被士兵引领进法院。
诺大的法庭里,法官席与被告人席还是空的,旁听席却已坐满七成人。
坐在前排的都是戴着军帽的人,大概都是高级军官,她在想R是不是已经入座。
再往后排,人群就变杂了,记者、摄影师、各色人群,她好奇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否都是巴黎高师的毕业生。
正想着,前方的摄影师忽然站起,镜头对准她在的方向,闪光灯突然照亮,卡擦一声,她本能地闭上眼睛。
一天后,她会在报纸上看到这张照片,标题为“巴黎高师校友出席陪审,赞赏判决”。照片里,她紧闭双眼。
—— —— ——
九点一到,有钟摆敲击的声音,整个法庭瞬时鸦雀无声。
审判开始。
穿着红衣的主审法官缓缓入场。随后,三个犯人被押送至被告席,他们不被允许请辩护律师。
黛拉看着那三个学生。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其中一个女学生穿着红色毛衣,熠熠红光就如法官的红袍一样。
他们如此年轻,年轻得让她心痛。
法官正了正嗓子,言辞严厉地盘问他们的罪行。从散发传单到涂鸦校园墙壁,三个学生一一承认。
“你们感到有罪吗?”法官又问。
“从不。”
“你们觉得自己的行为很高尚吗?在别人眼里,你们只是给社会制造混乱,挑唆无知的人加入你们犯罪。”
“那你觉得你们的行为高尚吗——处决人质、建立集中营、在占领国家强征劳动力,让他们工作到死。一有反对声音,就害怕到要马上消灭干净。但凡有异议者,就会像我们这样被打上‘挑唆//社会’的标签。”
“德意志至高无上。只要坚持我们的领导,才能建立一个更强大、更纯粹的欧洲。我们代表你们的利益。”最后几个字,法官一字一顿地说。
黛拉听着,扯了扯嘴角,想要冷笑,又笑不出来。她觉得世界荒诞到了无从说起的地步。
三个被告,法官一个个盘问过去。
对话都和之前一样,毫不妥协,决绝,带着以命相搏的色彩。
说到急处,法官总是提高嗓门,敲法槌,强制他们闭嘴。
红衣法官做什么都不用害怕,因为整个法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