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茶奉上,岑婆子喜色难藏。
岑婆子捧过茶盏,她突然无比端着,捧着一盏茶小呷了口。
何氏见此莞尔,而后正正脸色,正经道:“这么突然让你来,岑婆子你虽不问,我却是个心思不爱藏的人。”
“贵门内院之事,本不该问,大娘子抬举了。”岑婆子紧跟道。
何氏满意点头,又唉声叹气了一番,吊着一双蹙眉,“如今家中大婶子,噢崔大娘子,你见过的,掌珠之喜嘛,正是热闹,却也因此事苦恼了我们——依照婆母的意思,一些得力的人不必说,另一些不得力的,无非是为在准备满月宴上添麻烦,可毕竟都是些用惯的人,本这事也不是我操心,我见大婶子辛劳,心疼得很,今儿索性做个主,甭管用不用得惯的,一应让那些不得力发卖了,若日后有忌恨的,也全算在我头上。”一语未了,眉下的一双眼挂着泪花。
瞧她难受的紧,一旁的戚妈妈也好声好语劝慰她,“我的大娘子哟,我的三清真人哟,你成天闷着气,只说心事难全,今儿事全了,哭也倒了出来,还说什么恨不恨的话,何该笑一笑才是。”
主仆二人纷纷垂下泪来,岑婆子见状,也急忙慰道:“正是呢!大娘子说糊涂了,你如此操心,可是妯娌婆媳情深,三清真人收何来的恨呢!大娘子日后定是有千般万般好福气的!”
戚妈妈正替何氏揩泪,二人听岑婆子如此说,心下些许安慰,何氏收了泪,又问道:“如今你清点好了人,不知要送往哪儿去?”
岑婆子心下了然,忽得一笑,一张土红色的脸凑上前,“这些使女都是从侯府出来的,我老家庐州有家做典史的,正缺人得紧,这可是她们的好福气!”
何氏闻言,心下放松不少,轻声细语的,像是才缓过神来,如佛吐着丝丝缕缕的气,“如此便好。”
瞧她一张阴晴不定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已然忘了方才还挂着苦泪,此时正端坐在那儿如一尊弥勒佛,阵阵的说说笑笑,不免让岑婆子心下生恐,只收了戚妈妈塞过来的一贯钱便走了。
事已完,何氏终于能安安心心去午睡,醒来时,正逢清月回来。
何氏一副睡眼惺忪之态,恍惚间以为面前立着个门柱,便要探身去扶,险些跌倒,戚妈妈忙搀着她起身,“大娘子当心些。”
何氏双眼再一定,才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又瞥了眼外头清白的天道:“你大哥怎这么早放你回来了?”
清月将手中字帖置之一旁,又自顾倒了盏茶入腹,语气似有埋怨,“本是要留在书房练字帖的,才刚下笔呢,碰见外院的人送了东西进来,大哥二话不说就要走,我让烟儿跟着,见他朝四姐姐那儿去了,也不知是何事……横竖剩我一人便回来了。”
何氏一手挲平了衣袖,一面垂首走过来坐下,扫了眼圆几上上放着的字帖,随后“啧啧”两声后,蹙眉道:“你大哥,才学出众,你堂姐,又擅诗词,写的一手好字,都是人中龙人中凤,那自然是一道论学去了。你倒一根筋,撇了你,你也不晓得缠着你大哥一同去?何况你祖母也让你们姊妹坐一块儿读书习字,去了还赶你不成?巴巴地赶回来做什么?扰我安觉……瞧瞧你写的这幅字,闹得我眼睛疼,真真儿是没学到你母亲我半点,回房再写来。”语重心长道毕,她无比嫌弃地将那字帖扔了回去。
清月闻言,并未多言一句,见母亲才安睡起身,心下定有气,努着嘴出去了,可心下竟窃喜一番——横竖眼前是母亲教言而非堂姐,她向来不惧,如此,不过一阵耳旁风罢了。
出了门,她脚步故而轻快起来,步态悠然,好似方才何事也未发生过,正一路赏春景——清白的天已然抹了张似纱的杏仁黄,朦朦胧胧,春日亦不再挂于中天,孤落落垂在无限长远又双眼可寻的山巅上,有心与月相面,却仍叹转珠之命。于是乎,便停了千束万束刺眼的栀子黄的光,连绵的花树,如一段五光十色的织锦,流水似的蔓延开来,清风徐徐,她伫在此处,闻青枝上有清脆踏声,却猜不透它是不是回暖而归的新燕。
“烟儿,你说这院子外头,此时是何等景致?我是说,山的另一头。”
烟儿循着清月的目光远眺过去,见树生了新芽,望草开了艳花,还有那远处的绵延起伏的山,世间又再无愚公,何谈瞬息万变呢?不过是变化者,乃天地之自然。
“姑娘在说那度玉山?山的另一头……自然也是山了。”烟儿笑得灿烂。
清月喃喃自语,“为何不说山的另一头,或许是一片大漠草原呢……”她已然忘了自己正临西而望,那万千骏马驰骋的大漠草原远在北山之巅。
“……”
迷迷糊糊的,远远地传来一道人声。
清月回过神来,又问道:“什么?”
一路小跑过来的使女,仍喘着气,脸上挂着一抹笑,“姑娘,我方才说,是水云间过来送衣裳了,快回去吧。”
清月眼底掠过一瞬的愕意,随即莞尔一笑,“这么快就做好了?快,走!”
那里方才人散,这里又有人聚。
沉香笑吟吟地端着碟蜜酥过来,“这是我们姑娘刚做的蜜酥,用的是上回长公子捎来的橙花蜜,长公子尝尝如何。”
“四妹妹手好巧。”文逸缓缓放下茶盏,微微一愣——原来是一碟堆叠的花状橙蜜酥,裹着层酥脆白皮,又坠着星星点点的金盏黄,小巧玲珑,他夹了一小块儿,馅儿柔软起沙,齿颊留香。
“竟吃上了?不过做的小玩意儿,想是刚好合大哥口味,也不算枉费那壶橙花蜜了。”游廊下,清云着一身明绿色的纱绣穿蝶纹长褙,她声音泠然,款款而来。身后紧跟着一道来的绿芜——她见此光景,一双水灵的眼睛突然一迸,显得利害起来,死死盯着一旁静立的沉香,似是要将人生吞下去。随后又瞪了一眼沉香头上簪的一枚吝惜的玉花,心下便有不快,匆匆扫了眼几上摆上的蜜酥后,整个人一跨步上前,伫在沉香身前,将后面的人遮得严严实实。
“四妹妹谦逊,快坐,你也尝尝,真真儿是香!”文逸一副做东之态,抬手笑道。
春日正好,院落新绿已开,园花也同他笑了起来,他又夹了一小块儿入腹,似心中人浮入了如此春色里,越渐清晰,自己却一身芦灰色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