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常结构,就可得出社会的组织结构。朝堂上有君臣之分,家宅内就有主仆上下,尊卑分明的一对对偏正结构。一个家庭,主君、主母就是主,其余妾氏就是奴婢,妾虽然可以伺候主君、生孩子,但她们的人身和孩子的人身,都属于主母名下,孩子也只能称主母为母亲。主母的分枝称为嫡,儿子享受继承权的完全保护。妾氏的分枝称为庶,尊卑秩序的建立,就是为了保证嫡枝的优势。
由于继承权是父系子继,只保证儿子的权利,女儿则饱受轻视。求亲,多有为庶出而不要的。
就拿家里的三位姑娘来说。六姑娘虽为千金万贵的嫡女,但母亲并不受宠,有尊贵,没有父亲的宠爱。五姑娘恃才高傲,自比谢道韫之才,但因母亲是妾,心比天高却不得良配。七姑娘更是可怜,从小失了生母,在老太君的膝下才得保存。
说到三位姑娘的婚事,也是让族长和老太君揪心和纠结不已之事,两人还因此有所争执。梅氏家大业大,族长自然是希望能通过联姻给几个哥儿多朝堂上的助力,原指望大哥儿能攀门好亲……(她赶紧打断了话头),如今只能指望他的这些妹妹们能得嫁高门。可侯门深似海,女子一生的托付,只有亲娘和老太君这样的亲人才能设身处地地为她们考虑,女儿不同于男子啊。”
阿流娘笑道:“这么说,倒也有我的不是了——他虽不是以容色取胜,连我都耽于他的风姿气度,的确是可以在陆上人中得以良配的。”
萧大娘连忙道:“大娘子,奴婢不敢有这个意思。”
阿流娘道:“不妨,你继续说。这么说,私塾里的那些男学生,怕也是有些文章吧?”
萧大娘道:“因梅氏私塾登科者甚众,故而周围望族都认为此处有‘文曲星气’,愿意将族中才俊塞进来,沾一沾地气。更有一层,就是为小姐们挑选夫婿。”
阿流娘道:“那个卢元徽也是吗?”
萧大娘道:“卢小国公?不不不,他身份尊贵,母亲是皇亲国戚,父亲是功臣之后,以梅家的门第,攀不上的。”
阿流娘道:“可惜了。你们陆上人很奇妙啊。那夫君呢?”
蔡大娘脸上露出慈爱的微笑:“司大公子五岁就开蒙了,他是国子学生、又中会元,如今在家塾里,是先生辈的大才了!”
******
议事堂中。梅庭训、梅司、梅崇和门客师爷在座。
“大公子,孟大公子信!”书童跑着过来,梅司赶紧接过,拆开后以极快的目力迅速读了一遍,面色凝重,他抬头道:“薛相乞骸骨已退。圣上拔擢参政知事王安石王半山为正一品丞相,总掌政务,三省六部俱以他马首是瞻。司马先生仍任翰林学士,圣上虽以枢密副使职位相授,先生坚辞不受,以端明殿学士知永兴军(今西安),现已经启程离开东京了!”(这是熙宁二年,1069年)
梅崇吃惊得站了起来:“我们钱塘梅氏与临川王氏关系并不好,这一来在京城的靠山岂不是尽数零落……”
梅庭训叹道:“王相信任的吕惠卿贪财跋扈,大郎父亲在礼部的时候曾参过他,如今掌揽三司条例,只怕大郎的上升之路更难了。大郎你文章这么好,本来是前程似锦,如今吐蕃投了西夏,朝堂局势动荡,哎,势不由人啊!”
梅司道:“苟利社稷,虽死可以!司如果只能做一个小小的幕僚,也求能够为民谋福吧。”
******
下了课,阿流娘读着私塾前碑上雕刻的“钱塘登科名榜”。
“大嫂子。”梅崇行礼。
“四弟,进士出身与同进士出身有什么区别?”
梅崇笑道:“大嫂子是河西胡人,对大宋的社会制度、风俗体例并不了解。恩科举士是大宋一种选拔人才的方式,因采用糊名之法,算是一种不看出身、推荐人的选拔方式。从下到上分为五级。殿试是最高的一级考试,圣人亲眼过目考题,通过的学子,第一甲赐进士及第并文林郎,第二甲赐进士及第并从事郎,第三、第四甲进士出身,第五甲同进士出身。”
“嗯……不看家世,的确是有可取之处。考试合格后就直接得到了官员资格吗?”
梅崇笑道:“还早。科举中榜仅仅是仕途的开始,只相当于拿到了参与官僚体系的入门券。高门有世袭祖荫的官阶爵位可以继承,而对于寒门来说,这是迈入统治体系的唯一途径。过完了考试山,还有官场这座更高的山要爬。大多从基层官吏开始,大宋官僚系统有十八个品级之多。”
“汉人所有人都能考科举吗?”
“当然不是,得出身清白,贱藉之人就不得科考。”
“那你们汉人的女子不能科考,岂不是生下来就等同贱藉,生下来就等同奴隶?”
梅崇道:“大嫂子这倒把我问倒了,你口中良家女子都是如此,那贱藉的女子,只有比贱藉的男子更惨。比如娼妓俳优,都不能与进得官阶的门户,甚至做妾也没有资格。”
阿流娘点头:“妾,你们又提到了这个身份概念,真有意思。——夫君!我看见你的名字了!”她看见梅司,高兴地招手。几个妹妹都羞着走开了。“四弟”“大哥”他和梅崇行了礼,梅司压着笑意让她收敛一点:“大家都看着呢。”
******
回得房内
“今天读了什么书?”
阿流娘道:
“好多呢,主要是《史》。我觉得你们汉人的社会结构好有趣啊。我一下子说不清,但大体觉得,是分形的,总体和部分有相似之处。”
“男性在各个层面上,通过尊卑构成分形的统治结构,在家庭中也适用这套尊卑系统,将女性以依附者姿态纳入体系。整体看,皇权和地权的大族之间通过婚姻,血缘勾连,形成一张交错的权力阶层网络。这张网原来的法理合理依据是,通过从底层吸纳税收和劳动力,在灾难、动荡和瘟疫之时进行救助和调配。但是那张网上依附的生物开始越来越多、越来越沉重,他们阻止底层上爬,抢夺底层原来缴纳作为公共福利的给养,而资源调配的能力却越来越弱,直到某个局部破溃,不能及时修补或改革,整个系统崩溃。然后一锅肉粥之中,开始重新形成资源配制网,各个局部网络进行竞争,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