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原掏出三个银币递给船夫。他们三人依次登上莎草的尖头小舟,船夫扑通一声潜入水中,推着细长的小舟前进。海然城的海水极其透明,甚至能在不深的海底看到小舟的投影,简直如同在空中滑翔。这一段路往来者很多,水道两侧的漂浮着颜色活泼、令人赏心悦目的街区,仿佛这里是旅游休闲或商业的街区。船上来往的都是清秀高大的嗣人,他们行为举止都极其优雅,也有很多金属色的船夫。梅司低头看着那船夫,发现那应当也是一个人鱼的硕人,但和克军苏智以及阿玛颂那种精灵一般生物的面孔不同的,那船夫的脸像是一个干瘪的机器人,金属色的皮肤凹陷,紧紧地贴在头骨上,像是一具钢灰色的骷髅。
“她们是?”
秋原道:“它们曾经是硕人。”
“曾经?”
秋原道:“它们被称作工蜂,是被大母神树系统判断后抛弃的硕人,来源是在生长釜中就被判定不合格的产品,或者是犯了伤害同类之罪的死囚,或是在战争中被俘虏而对方国家没有赎回的阿玛颂。它们被大母神树判处极刑,不能维持生物质的运行,只留下一具钢铁的躯壳,作为海然城的劳动力。因为它们代谢系统不能更新金属部分,劳作直到锈蚀得不能动为止。”
申昌遇用手在它们面前挥了一下:“它们还有意识吗?”
秋原道:“保留了基本的反应系统。但是它们的脑、脊髓和神经系统以及生殖系统已经完全死亡了,所以只相当于一个容量不大的机器人。”
申昌遇道:“它们可以用于打仗吗?”
秋原道:“那太危险了。你们不知道,我们人鱼内部的战争,都是以不危害阿玛颂生物质部分的生命存活为前提的,不像你们陆上人那样,可以对同类任意屠戮。如果让它们参与战争,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人鱼的繁殖率比较恒定,一旦发生人口的大损失,很可能因无法及时恢复而灭亡,就像你们汉人五胡乱华之时,差点亡种,我们不敢冒这样的危险。”
梅司道:“这对它们来说岂不是有一点不公平吗?”
秋原道:“梅卿,这只是一种更为细化的社会分工罢了,对于它们自身,其实感觉不到劳累和痛苦。”
说话间船划出了白虎城区不到一人深的清浅的水域,行人开始减少。前方海洋突然张开一个大口,目测面积非常大,越过一簇标志性的珊瑚礁,海底骤然变深,从海面上看,黑洞洞的深蓝色海水如同地狱的入口。秋原道:“这里就是海然城的水底的中心,阿玛颂的飞行学校。”
他们沿着陡峭的台阶状海中礁石望下去。海水还是很透明,但因为深度而变成深蓝。这里的礁石是黑色的,和白虎内城的白沙不一样,仿佛是地底的玄武岩奔涌上来又被海水冷却而形成的海底壁障。海沟底部有很多建筑,岩壁上也开凿了很多教室和壁道,可以看到有年幼的阿玛颂在其中上课。从峭壁半中腰伸出的多处长短参差的细长岩石栈道,像跳台一样。不同年级的阿玛颂聚集在跳台上进行着不同的训练,年轻的在练快速摆脱游动;年长的已经在对战了。而他们能看到的海洞底部,进行的却是梅司他们不熟悉的活动——辩论。在训练武艺的阿玛颂只穿着左侧胸甲和那条人鱼标志性的长腰甲,矫健秀美的身躯和长腿完全暴露在外,她们的颜色比三青的熟铜色偏灰白一些;辩论场的阿玛颂们着装却非常庄严,长长的亚麻袍子把整个身体都包住,只有衣角在飞舞。这些织物在水下的阻力有点限制她们的活动,剧场中心的辩论者仍然情绪高昂、雄辩滔滔。每当她说完,有力地挥舞一下手臂,周围的听众都会情绪激昂地表示同意或者反对。距离有点远,但由于海水中声音衰减很快,他们只能听到被过滤过的低频的“砰砰”声。
梅司突然注意到,那个推着船的“工蜂”也在回头望着飞行学院,干涸的眼眶中似乎流露出怀念的表情。梅司心中凛然。飞行学院的范围很大,过了很久才完全绕出她们种植的五颜六色的珊瑚和海藻的海底绿化区。
海底的纹理逐渐变得规律,进入了独立住宅区。这里的海面和海底都被规则地分割成小块。海面上漂浮着居住建筑,往下延伸直至海底。海底的珊瑚花园随着主人的爱好不同装饰风格各异,有的白沙枯寂,装饰成东方山水状;有的花里胡哨地种满了热带珊瑚,用熔岩给它们加热;还有人在遛海狗和海参,看到他们一行,年轻的硕人(还不是阿玛颂),对着他们招手、吹口哨,发出海豚那样尖锐的声音。“不要理他们。”秋原显然有被冒犯到。
船又行驶了一阵子,这下子连规律的住宅区也看不到了,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漂浮着规则布置的网格,若不是随着微微的波浪起伏,简直像一大片田地。田地尽头有一汪小小的白沙岛,岛上耸立着一座露出水面三层的长条建筑,往后延伸了三进院落。白沙小岛上自然地很多台阶延伸至水下,有一片珊瑚礁围出的区域,里面欢叫着养了很多海豚。看到他们的船经过,海豚好奇又欢乐地挤过来。秋原显然认出了一些,伸手宠溺地摸了摸它们。“这里是三公子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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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军已经换成人鱼的短袍,光着腿,赤脚穿了一双龙须草的高腰凉鞋,双手戴着两个金环,叉着腿坐在客厅,百无聊赖地快睡过去了。按照人鱼的习俗,嗣人需要避嫌,不鼓励他们裸露身体的皮肤。海然城目前的位置应当在热带,这里温度比较高,但嗣人们都穿着质地轻薄的长袍。
苏智府上的嗣人侍从一色都穿着白色的袍子,束着黑色的腰带和护臂,头发编成一个长长的辫子——对仆从来说,散开头发是勾引主人的失德行为。苏智的庄园充满了一种贵族学者的典雅的气息,仆从的行为也非常严谨,暗示着这庄园显然有一位高雅严格的嗣人主人。
苏智的正配偶源姓确绾出现,迎接秋原一行,他戴着一副细边眼镜(只是装饰),披着一件紫罗兰色的长袍,显得文质彬彬。“秋原嗣长、梅嗣长。”他低头行礼,温言悦色,让人如沐春风。源姓是人鱼中的大族,克军她们所在的王室三乌姓虽然目前权势煊赫,但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名门,因此确绾也算是为了爱情低嫁的传说。虽然出身高贵,人鱼嗣人很少有粗鲁和咄咄逼人的冒犯。他对温文尔雅的梅司的印象很好,对申昌遇则并不是很礼遇,只是打发仆从带他安顿,而殷勤地邀请梅司在